學達書庫 > 謝璃 > 公主不穿高跟鞋 | 上頁 下頁
五七


  「這所學校果真不小。」男子有她帶領,更加放心地引頸覽勝,然後中途冒了句評語,「但收這種費用也太過了一點,可見人當了父母就等著當冤大頭。」

  範柔心一驚,他這話指的是誰?他那口氣冷淡老成,和他的外表不甚相符。

  「先生沒來過學校嗎?」都下學期了,既是家長,怎可能從未造訪過?

  「去年我人還在國外,來不及陪著入學,所以現在才來看看。」男子解釋。

  「噢──先生可以告訴我代表誰的家長嗎?搞不好我認識喔。」她試著打探。

  「當然可以。高一的夏蘿青。」

  「小蘿?」

  兩人四目相交,男子再度露出溫和的笑容,這次多添了點欣悅,他停步面向她,朝她有禮地遞出手,「你好,我是夏蘿青的大哥,請多關照我們家小蘿。」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他散發暖意的長指,那指頭像富含磁力,緩緩將電流輸送到她指尖,直達心窩,鼓動心跳,範柔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了臉紅的滋味。

  「這位同學,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夏翰青有禮地問。

  「噢,她們都叫我黑兔妹,你也可以這樣叫我。」基於少女某種莫名的心理,她當時覺得這個綽號比起範柔二字名副其實多了。

  這名年輕男子聽了一怔,晃動的眼神似在納悶綽號和她的相關性。

  範柔乍然一笑,這一咧嘴,男子意會了什麼,也跟著笑了。

  當時的範柔,還保有兩顆明顯的兔門牙,長年在鄉下曬出的一身黑黝黝皮膚也尚未轉白,頂著一頭韓式美男短髮,習慣穿褲裝,怎麼看都和美麗溫柔絕緣。

  ***

  後來範柔才知道,夏翰青少說了另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高二的夏丹青。但也不算說錯,日後,他的確只為同母所出的夏蘿青而來。

  他想方設法把與夏家格格不入的小妹轉學至夏家認可的私立女校,那時候,範柔第一次見識到,作為兄長,他是如何全心全意地照拂妹妹,而和手足向來水火不容的她,又是多麼欣羡同班同學夏蘿青;這份欣羡,慢慢地轉化,繼而生出一種想望──如果能夠擁有這份溫柔,如果能夠……她願意和夏蘿青交換兄長!

  進高中前,一直在外公家過著與兄長截然不同生活的夏蘿青卻不作此想。沒有人知道夏蘿青十六歲前過著怎樣的生活,讓她變成一座移動的小彈藥庫,內裡埋藏著不為人知的火藥,一顆脆弱的自尊心像輕易被引燃的火信,走到哪炸到哪,不僅和夏家一家扞格,在學校亦沉默寡言,不擅與人交。

  私校學生多半來自富貴家庭,再不濟父母也是專業人才或高級主管,嚴格說來夏蘿青兩邊都不到頭,她屬於半吊子出身,沒在夏家生活過一天,卻又是名義上夏家的子女,言行舉止和其他女學生有著顯著的差異,縱使不說話,排擠自然形成,使得夏蘿青臉上益發有抹揮之不去的陰霾。

  范柔出生于健全的家庭,母親雖然在她上中學那年早逝,但她自小不愁吃穿,父親疼愛她,沒再二度續弦,堅持找了親族女性長輩照料她的生活。她對家族營生沒概念,只知道從小家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父親很少有清閒的時候。範柔自幼乏人嚴格管束,野性天成,母親去世後更難被教條拘束,和同父異母的大哥范剛之間的衝突越演越烈。她在學校惹出的小麻煩雖不斷,但聰穎的她功課良好,體育競賽頻拿大獎,師長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計較;可家中範剛血氣方剛,睚眥必報,沒輕饒過妹妹,兩人不是拳腳相向就是朝對方的寶貝搞破壞;範柔身手再好也敵不過范剛人高馬大的蠻勁,總是鼻青臉腫地上學。

  她的鄉下生活結束在一次大破壞之後──她炸了她大哥的房間。

  當然不是用上真的炸藥。鄰居小孩弄了一串過年玩剩的鞭炮給範柔,她靈機一動,埋在他哥的玩具堆裡,鞭炮威力不算大,引發的火勢卻很驚人,雖及早被大人發現緊急撲滅,她哥半個房間已呈現漆黑焦燎,明顯毀了。

  這樁禍事震撼了長年姑息兒女爭端的父親,她父親首次對女兒大怒,下手將她暴打了一頓,沒過問她的意見,托了關係,直接把她送到北部這所嚴格的女校住讀,徹底隔離了兩兄妹,免得哪天回到家整座屋樓被其中一個孩子夷為平地。

  範柔無畏年少離家,炸了她哥的房間是衝動所至,她並非無悔意,但父親連親送她上臺北也不願意倒是傷了她的女兒心。

  她無畏學校管束,規矩再嚴格她都鑽得了縫,偷得了閑,找得到樂趣。她覺得學校女生多半做作又小家子氣,根本不大理會,行事依舊大而化之。她沒有想過的是人言,一所成分單純的女校,竟可以衍生出意想不到的流言,源頭何處無從查考,流言似細沙,慢慢從各處縫隙洩露,流向她的耳根,把範柔推向群體邊沿,莫名地成了一座孤島。

  流言斷斷續續,內容指涉她家族生意成分不單純,她父親以沙石業致富,染指黑道,來往白道,經營偏門行業,濫炒地皮成為土豪。她再無知也懂得那些形容詞絕非正面。

  放假回家時她在餐桌上直問了父親:「爸,你是采沙石的流氓嗎?」

  她父親一聽,霎時橫眉豎目,厚掌往桌面一拍,一隻煎白鯧瞬間跳出盤子,滑到她面前。她父親聲若洪鐘痛駡:「貢蝦米肖話啦!汝差一點點把阿剛房間炸掉,我攏無貢汝是恐怖分子,今日汝敢貢汝爸系流氓?嗄?」

  嚇了老大一跳的範柔不敢再吭一句,默默返回學校。

  漸漸地她才明白,學校同學們暗地較勁的已非財力,還有社會名聲。范柔的家族缺乏好名聲,空有財力無法為她獲得尊重,雖然她實在不明白流言是如何產生的,好像兜頭被蓋了印章就真的是流氓的女兒了。

  兩個被邊緣化的女生自然而然走在一起,尤其夏蘿青下學期開始住校以後,兩人更形親近,相濡以沫。她們性格並不相近,但同樣倔強,彼此理解,無視被周圍冷待和刻意疏離的事實,過著相互支援的校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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