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公主不穿高跟鞋 | 上頁 下頁
二六


  無法否認自己越來越喜歡瞧他了。模樣只占了一部分理由,主要是不可測啊。他就像家裡收藏的那顆透明水晶球,冰涼的球面像他恒常的表情,球體內分佈的冰裂紋是他曲折的心思,看似通透,卻無法透視出完整的紋理面貌,而通過球體看到的東西都呈現折射後的雙影,就像從他眼裡看出去,接近他的任何人或事很少是單純的。

  她如何取信於他?她的一門心思再簡單不過,無論走的路再曲折婉轉,她的心思只有一個。

  兩人的用餐時光在緘默中流逝。觀察多時,夏翰青一向若非必要則不開口,明明口齒犀利,卻好靜寡言,她見識過他主持會議的能力,一上場可以滔滔不絕說明投資標的,亦可三言兩語讓質疑者噤聲。也許是對象的緣故,面對一名低階職員,他不須啟動聊天的本能。

  不說話也不致于尷尬,范柔正好觀看他的吃相。和她父兄動輒酒酣耳熱之際大放厥詞,到處找人乾杯迥然不同,夏翰青文雅得接近肅穆,一絲不苟,仿佛碰響了杯盤就會被記上缺點。瞥見他乾乾淨淨的桌面,不留飯粒殘羹的碗盤,再看看自己的杯盤狼藉,她不禁讚歎:「餐館一定非常歡迎您這種顧客。」

  夏翰青但笑不語,他以紙巾擦拭完隨身餐具,收拾好即起身道:「走吧。」

  跟隨他步出餐廳,範柔忽然問:「夏先生以後不上料理課了嗎?」

  他回頭望著她,略顯狐疑,「不了,我請了一名老師到府授課。」

  「噢。」她本想接著說:「有錢人的玩法果然就是不一樣。」為免破壞剛建立起來的和諧關係,話到嘴邊隨即轉了彎:「那之前為何想上團體課?」

  他坦言:「我想看看我在料理方面的能力是否勝過其他人,既然知道了就不必再湊熱鬧,一對一授課更可以專心。」

  「……」她盯著他,點點頭,惋惜道:「你不去了,那些阿姨會很失望的。」

  他一楞,微露輕蔑。「我勸你年紀輕輕別老是和那些婆媽八卦,喜歡八卦還不如省點錢往公司茶水間跑就行了。」

  「我才不八卦呢。」她撅起嘴喊冤,敬稱也省略了,「她們每次說起你我還替你說話呢。」

  「哦?」他毫無感激之意,「替我說話?你瞭解我有多少?不過也就是刻板印象,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再說,你花錢上了那麼多次課,學會了哪道菜了?」

  眼一瞪,她憋了幾秒,忍不住回嘴:「你對我不也是刻板印象?我學會哪道菜,光說有什麼用?你吃了不就知道了。」

  「……」他盤胸看著她,半晌淺笑道:「是,我們或許免不了流於膚淺,輕易判斷一個人。你對我印象如何,我可以猜個七八分,但你現在體會到了嗎?我經常忍不住就教訓起人來了,你會有興趣和我作朋友嗎?」

  「……」她呆了呆。

  啊!這個男人拒絕別人的手段真有一套,她總不能這樣表態──「不用客氣,我挺享受被教訓的,良師益友嘛!」

  範柔別過頭,看向走廊另一端,轉了話鋒道:「夏先生晚點還有應酬,別喝太多酒,明天一大早還要趕到竹科呢。」

  他一聽,驚訝萬分,想說什麼還是保持沉默。

  範柔看在眼裡,想笑卻忍住,正要向他道別,間隔一家店鋪有家知名江浙菜館走出一群食客,走廊上頓起喧嘩。她和夏翰青同時循聲望去,只見其中兩名男性的嗓門和形容最特別,一高一矮,一壯一胖,彼此點煙後以三七步輕鬆站定,一手扠腰,舒愜地吞雲吐霧,流露出濃濃的地方兄弟味,在明亮的廊燈下面目辨識度極高。範柔心一懍,暗喊:「毀了!」

  夏翰青不疑有他,發出一聲:「咦!」,他似遇故人,轉身跨步朝那兩人趨近,範柔不假思索,從後攫住他的手腕,朝反方向奔跑。

  頃刻間夏翰青措手不及,莫名被範柔拽著在行人間左閃右躲竄跑,直到奔至五十公尺外的靜巷後他才反抓她臂腕,施力煞住兩人腳步。

  「你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跑?像見鬼一樣。」他正色連聲責問。

  「不是……」她撫胸喘了幾口氣,咽了咽乾澀的喉頭,整個人又驚又羞,不知所云:「沒事,剛吃飽,動一動消化一下……呃,我想起來還有事,先走了,保重!」

  她匆匆拾起腳步,沒敢再回頭看他,一邊咬牙一邊低首前行。

  此刻,夏翰青對她的負面印象想必又多添了一筆──偶發性的神經病。

  ***

  夏翰青向來不喜喧鬧,唯獨這裡的喧鬧他無動於衷,並且樂於浸淫在交織著笑鬧和演唱的背景音裡,把他內心的聲音淹沒,暫停一切白天的思考。

  店長大象遞過來一杯威士卡,夏翰青抓了酒杯稍作搖晃,啜飲一口,吧臺上的手機作響兼震動,他瞄了螢幕一眼,沒有理會。

  鈴響幾聲停止,數秒後又再響起,對方極具耐心,不肯歇止。

  大象忍不住好奇湊眼一瞧,把手機推近他,「接吧,把話一次說清楚,她就不會再抱希望了。」

  「以前說過了,現在無話可說。」

  「你知道什麼才叫對女人說清楚?」大象看著他低垂的眼睫道,「該罵就罵,該發飆就發飆,手癢的話順便把她送給你的東西在她面前一把火燒了或扔了都行,走的時候再重重摔一下門,指著她鼻子撂話:‘從這一秒開始老子沒認識過你!』,懂吧?把女人拱手讓人再謙謙君子地祝對方幸福,還約法三章守口如瓶,那不叫說清楚,那叫留餘地,她不回頭找你找誰?」

  夏翰青輕笑數聲,仰首把酒飲盡,不以為意道:「我做我想做的,別人怎麼想我管不著,會走的自會走,費這麼大勁醜態百出還不如好聚好散。」

  大象一聽,冷不防伸出手掌貼在夏翰青心口,煞有介事道:「讓我看看,你這是佛心來著還是忍功一流?你最好當心,別為了保持君子形象傷了心脈,想活久一點就要放肆一點,有益身心健康,好嗎?兄弟。」

  「你以為我沒事來這裡是為什麼?」他將大象的大掌格開,臉上含笑,沒讓對方覺察他不習慣任何肢體的碰觸,好友的也不例外。

  「你有一個多月沒來了。」

  「最近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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