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謝璃 > 公主不穿高跟鞋 | 上頁 下頁 |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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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準備告訴他父親,他妹妹這件事短時間內恐怕難有轉圜餘地了。上星期一,他在一場有合作關係的企業舉辦的春酒宴見到夏蘿青和丈夫連袂出席,隔了一段距離遠眺,她寬鬆洋裝掩不住的小腹分明懷了身孕。夏翰青只出席了十五分鐘,那十五分鐘裡他觀察到她丈夫沒有須臾放開過她的手,顯然對她呵護備至。一個懷了身孕的女人眼裡只會有另一半的存在,哪還能顧念娘家舊情?再說,以夏蘿青的觀點而言,夏家能讓她顧念的舊情確實不多。 走出董事長室,步行在筆直的走道上,他環顧開放式辦公區,忽然想起方才忘了詢問女孩是否就是新來的總務部員工。 新座位上依舊不見人影,他花了點心思搜尋她的身影未果,轉個彎準備走去洗手間,被凝視的感覺再度浮現。這次他放緩腳步但未停步,默數至三秒,冷不防回頭,節奏就和幼時玩起一二三木頭人遊戲一樣,動作敏捷,讓背後的人兒猝不及防,終於成功捕捉到了視線來源──竟是那名丸子頭女孩! 女孩站在法務組員工座位的隔屏旁,她聆聽同事詢問之際,臉面卻朝向夏翰青的方向,大概沒料到他返身動作突然,表情有幾分錯愕,未及掉開的目光和他的視線抵觸個正著。女孩臉上並無赧色,繼續和同事討論電腦問題。就在此時,女孩忽然兩手負在身後,右掌五指張開,俏皮地擺動,乍看似在朝夏翰青悄悄打招呼。他暗訝,一個小職員竟有如此輕佻的舉止?但女孩很快收掌成拳,回首對他嫣然一笑,再轉身走開。 他心生疑竇,難道近日一切不對勁的源頭來自于女孩? 念頭只生成片刻,他便失笑了。 不,無論從哪個方向臆測都可以輕易排除她,他們之間沒有從屬關係,今天偶然的交會根本是第一印象,把巧合任意對號入座就失去理性了,而他自恃理性。 傍晚,夏翰青按照預定行程,提早離開公司,稍晚代替父親參加一位遠房叔父的壽宴。 白天在辦公室是工作,夜晚餐敘性質亦等同於工作;沒有人真正瞭解,他的實際工時有多長,長得他的私人時間相對珍貴難得。 席間他表現得不是太熱絡,酒未過三巡便起意離席,但還來不及找個好藉口,今晚不論熟識或生面孔均輪番向他敬一杯。他很快猜到原因,上半年度公司幾項成功的購併案幕後皆由他主導,想必是消息傳開,人人皆想向他探個虛實或是蹭點好處。 這類場面他習以為常,也應付得宜。他保持溫雅有禮的微笑,在心裡默默掂量了每位元和他交誼的對象含有多少純金品質。結果他沒有發出一張名片,他準備走出這幢大樓就徹底遺忘這些言不由衷的面孔。這當中有個整晚喳呼不停的堂妹熱情地介紹給他一名清秀可人的女子,名字他回頭就忘,女子安靜不多言,是今晚唯一讓他不費唇舌的物件,因此他沒有拒絕和她交換手機號碼,雖然他把對方輸進聯絡人的識別代稱是:可不接。 全然脫身時已十點十分。他叫了代駕司機,降下車窗,讓快速流動的風吹散酒意。車行一半路程,在微醺和夏夜微風交錯作用下,他心念一動,要求司機更動路線。 他的目標隱匿在東區一條行人寥落的靜巷裡,一棟外牆以清水模構築的雙層樓房,除了牆面上的幾盞銅罩壁燈散發著幾束暖光,還有木質大門上,以冰藍色的霓虹燈管勾勒出一隻可愛的大象招牌,發出低調的螢光,吸引過路人抬頭一望,店名就是──「大象」。 夏翰青下了車,推開厚重的大門,迎面牆上貼了張今晚有現場演奏的海報。往左轉,再進入第二扇門,激昂的搖滾樂尾聲立刻席捲他的雙耳。 一曲剛結束,四處賓客的談笑聲接續盈耳,室內刻意保持昏黃的燈光中,仍清楚看得見幾面挑高的牆面上,掛著七零年代及八零年代具代表性的搖滾樂手的手繪海報。他低調穿越人滿為患的沙發區,來到最耀眼的船型吧台,坐上側邊的高腳椅,正在俯首調酒的酒保瞥見他,咧嘴笑:「夏先生,還以為今晚你不來了。想喝什麼?」 「檸檬水就好。」他素來節制,既有酒意便不會再貪杯,再快意也不放縱。 只喝水不點酒,吧台邊幾名酒客朝他略微張望,他不以為意,看向演奏區的小舞臺,一名綁著小馬尾穿著緊身T恤的壯漢正好從DJ台朝他走過來,大掌拍了一下他的肩,聲嗓洪亮,完全不被喧鬧人聲所掩蓋,「不是說來不了?」 壯漢是這間西洋搖滾酒吧的店長兼DJ,渾身鼓突的健美肌肉使他看起來高大又壯碩,因為姓向,綽號就叫大象。 「我提前離開,看時間來得及就過來一趟。」夏翰青笑。 「那正好,有人點歌,這首你應該可以。」大象遞給他一張紙條。 他就著吧台燈光看去,是Billy Joel的「Just The Way You Are」,一首七零年代軟調搖滾抒情曲。 「小麥呢?怎麼不讓他唱?老派我唱這種!」他不以為然。 「他女朋友來鬧,暫時走開了,反正你拿手嘛。」 他歎口氣,「先說好今天不能多唱,我明天得早起出差。」 「哪次不是聽你的!」 他喝了口水潤嗓,脫下西裝外套,卸下領帶,解開兩顆衣扣,挽起袖口,走向小舞臺,和現場樂團成員們招呼幾句,再熟練地坐上演唱高椅,回頭做了個OK手勢,幾秒後,前奏旋律一出現,他微傾著頭,算好秒拍,精准地啟唇揚聲。 悠揚的中高音毫不費力地從喉嚨流泄出,淺唱幾句後,歡騰的人聲笑語從高昂變得零碎,不久全場靜默,他咬字清晰的歌聲很快成為空間中唯一的聲音。 聚光燈下,他沒有看向觀眾,而是習慣性偏向對角懸垂的一串亮璨燈飾,目光因此顯得幽遠。先前喝了不少酒讓他的嗓子略顯沙啞,但不影響他寬廣的音域,無論是帶著鼻音的低哼,傾訴般的吟唱,激昂的高揚,在薩克斯風的伴奏烘托下,婉轉的唱腔輕鬆呈現出浪漫搖曳的曲風。 五分鐘不到的演唱很快結束,在一波熱烈掌聲中他輕輕向觀眾頷首致意,還未走下臺,點唱的紙條又遞上來,這次是Eagles?的「New Kids In Town」。他在國外念大學時,參加的社團裡有個吉他手非常熱愛演唱這一首,唱到他耳熟能詳。他想了想,重又坐下,不需歌本,隨著電吉他的前奏緩緩唱出第一句。 這首歌調性鼓動性高,演唱到半途,不少經典搖滾愛好者跟著他仰頭合唱,歡唱的氣氛瞬間又漫延整個酒吧,原本沉甸甸的胸臆似穿過暖流般逐漸輕盈,他的眉眼漾起了笑意。到末尾,他站起身,和所有人熱烈重複高唱最後一句─「There's a new kids in town──」,樂聲中,他的一天就在這裡和眾人一起劃下句點;也只有在這種魔幻時刻,他的靈魂呈現了開放狀態,不避諱和他人靠攏。 一曲既終,他彎腰致意,不再應和安可的要求,放回麥克風,直接走向吧台。走動中,他陡然轉頭望向沙發區,四下張看,找尋那仿佛隱跡在暗處中窺看他的視線。從第一首歌起,他便沒來由感受到了不尋常的注目,他以為是酒精催發出他的神經質,下了台,那感覺仍如影隨形。 接過酒保為他調製好的綜合果汁,他仰頭飲下。不思多留,執起外套和領帶,他朝吧台裡的大象和酒保揮手道別,匆匆離開彌漫喧囂的現場。 站在大門外,夜風撲面而來,精神為之一振,清明中,那天被男講師問及的問題冷不防浮現心頭──什麼是你生命中第一個最具影響力的轉捩點? 多麼輕率的男人!竟以為如此私密的問題可以在公眾前得到真實的答案? 他無聲嗤笑,在溫柔撩人的夜風中,上了等候在街邊的房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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