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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熟悉的腳步聲再次踏進房門,她身體轉個方向,面向密合的窗簾,狀似假寐。

  嬰兒床上的小子照例被抱起,揮動著日漸圓滾的四肢,發出愉悅的咿唔聲。

  被逗弄了有十分鐘之久,終於放回了原位,不甘心失去有趣的遊樂機會,小小喉嚨有力的高昂抗議,懸掛其上的旋轉彩馬隨即奏出動人的樂音,抗議停止,平靜恢復。

  腳步聲續挪至床畔,可以察覺到的重量在背後落下,坐在身後的男人伸出手,輕撫她散佈在枕上的長髮。幾次後,長指掃過耳腮,不再留戀,身後壓力失去,男人起身離開,沒有叫醒她。

  她聽到客廳細碎的交談聲,大門開啟關攏聲,她掀起眼睫,翻身坐起。

  房門幾下輕敲,她應了聲:「進來。」

  一位面貌和善、簡潔大方的中年婦人步入,見她在床上坐著,笑道:「太太起來了,先生走了,我來幫寶寶洗澡。」

  「謝謝。」她抱著膝,看著婦人將孩子抱進浴室,進行每天的盆浴。

  三個星期了,她巧妙的閃躲了與黎醒波交談的機會,他幾乎每隔一、兩天就來,時間不長,看了孩子與她,吩咐了請來的幫傭一些事項,並不會多留。

  「太太,麻油雞熱好了,待會兒要不要替你端進來?」

  「不必,我自己到餐桌那兒吃。」

  她下了床,拖著無精打采的步伐行至餐桌旁,看了眼熱氣蒸騰的做月子料理,她勉強吃了兩口,就此食不下嚥。

  黎醒波說的沒錯,她的荷爾蒙不但恢復了正常,還下降了不少。她比之前更沉鬱,話更少;她或許得了產後憂鬱症,除了林雁容來探她時,她精神較為振奮之外,多數時候,任何舉動對她而言都是耗費力氣的。

  吃得少的結果是,她隆起的肚皮幾乎快回復到從前的尺寸,身形更纖細,發長及腰,不見天日的面色青白晦暗,她不像個母親,倒像飽受失戀折磨的頹廢女。

  孩子沐浴完畢,被包覆在絨毛被裡厚厚一層,只露出一張愉快的粉紅臉,婦人將孩子遞給她道:「太太,抱下一吧。」

  她隨手接過道:「楊嫂,我想出門逛逛,可不可以?」

  楊嫂搖手。「千萬不可以,太太,先生吩咐過,沒有滿月不能讓太太出門的。」她駭異地瞄了眼晏江,第一次遇見這麼古怪的夫妻,從沒見他們說過話,先生似乎頗關切這對母子,太太卻凡事提不起勁,一點兒也不似喜獲麟兒,蒼白得像只鬼。

  「他說不可以,我偏要出去。」她吻了一下孩子的額頭。

  「太太啊!你別跟先生鬥氣,女人月子吹了風,將來受苦的是自己。你還年輕,要好好保重身體。」楊嫂站到她身後,替她梳理長髮,編了條粗辮子。

  「謝謝你,你真好。」她突然沙啞了。「可惜我沒有能力,不然真希望你滿月後還能留下來幫我。」

  楊嫂蹙眉,不大明白她話裡的邏輯。這對夫妻有什麼問題?

  楊嫂謹言,不再追問,只道:「太太,往後一個星期,你得要練習幫孩子洗澡、泡奶了,先生希望你能親自學會看顧孩子,靠別人是不行的,孩子能讓母親照顧,是最幸福的。我不在身邊,你一個人要多仔細。」

  晏江眼眶濕了一圈——又有人要離開她了。好人與她萍水相逢後,都不會為她留下,只有這個孩子……她或許該感謝那個陌生人,讓她不再一個人承受無盡長夜。

  她將孩子舉高逗樂。「寶寶,媽咪該為你取名字了。」

  「小心,太太,孩子會嚇著。」楊嫂心臟一陣緊縮。

  「不會的,你看,他在笑。」

  孩子真的在笑,微微揚起唇角,她的靄靄心情頓時雲消霧散,初露曙光。

  她將孩子裹得像團球,毛毯在雙下巴下掖好,確定不會受涼後,回頭對出版社的員工揮揮手,推著嬰兒車走出自動玻璃門。

  冬日的冷風料峭,陽光明淨,但作用不大,她微縮著肩,心情卻是歡朗;能曬到自然的陽光,呼吸著人氣流動的空氣,她的血液就活動了起來,前一個月的滯悶幾已散去。

  走在人行道上,她不急著回家,方才發現手機忘了帶,否則可以打通電話看看林雁容是否有空出來喝杯下午茶。

  她輕哼著歌,不時察看著在搖晃中睡去的寶貝。她一定能漸漸振作,讓昔日的鬥志重燃——是用來對付生活,而不是對付男人。

  「嘖嘖……來看看這是誰啊?真的做了小媽媽了,竟然那麼沒良心不告訴我們。」那一貫揶揄的語氣在身後響起。

  她霍地轉身,看見了那張數月不變的俊臉,全身釘住,不能動彈。

  「還真是可愛呢!可以叫醒寶寶嗎?讓我瞧瞧長得像誰。」說話間,長指掀開毛毯,就要抱起孩子。

  「方冠生,住手,別吵他!」她推開他的手。

  「幹嘛那麼小氣?這孩子我也有份啊。」他不以為然的睨著她。

  「我還有事,不跟你閒聊了,再見!」她撇開他,逕自推著嬰兒車到路邊招攔計程車。

  「小晏。」路邊停放的一輛銀色房車駕駛座裡走出來一個男人。

  「喬淇。」她垂下招車的手,忘情地盯著走向她的最初最深的愛。

  他更好看了,柔軟伏貼的褐發在肩上垂散,長髮的他不似方冠生陰柔,他的健朗氣息沖散了中性的味道,添加了不羈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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