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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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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扯發敲額的懊惱模樣使他平靜的神韻漏了點縫隙,近似啼笑皆非、莫名不解,唇越抿越緊,怕不適當的插話讓她思路中斷。 “哎!”她拍了一下矮方桌,大有豁出去之勢。“你別看我媽一手廚藝了得,她單純得很,別人隨便獻個慇勤,她就昏頭轉向、是非不清了。她空有一張美人臉,其實是個呆子,除了店裡和廚房的事,其它一概不通。我弟是我從小顧大的,這輩子我媽替他洗澡的次數不超過五根手指頭,都是我爸和我包辦的;在廚房切切弄弄是她最快樂的事,其它家務事都是由我負責,她還以為家裡這麼乾淨是神仙幫的忙哩!有一年,我存夠了錢到美國遊學幾個月,回到家裡還以為遭了小偷了,她和我弟把家裡搞得跟垃圾掩埋場一樣,賬單堆得不計其數,電話也被電信局切斷;當天我弟和朋友飆車鬧事被抓,警察打電話到店裡通知她去帶人,她自以為聰明把人家當詐騙集團,臭駡人家一頓,讓我弟差點在警局過夜——” 她喘口氣,抓了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正色看住他。“總而言之,匡先生,你找錯人了。” 爆了這些料總夠了吧?如果不夠的話,她不介意從頭細說。 他很專心,眼中有聽故事般的新奇,見她停止數落,他挪了下坐姿,咳一聲道:“基本上,我對她的要求不多,只要廚房的部分能做到標準就好,其它的,她高興就好,我不干涉。” 頭頂如響悶雷,她好半天嘴合不攏,兩眼直楞楞發酸。匡政到底是好人還是笨蛋?駱家珍是因為他少見的寬厚特質而遲不放手嗎? 她再喝了口悶茶,鬱鬱不樂,兩手抱著屈膝,有些呆滯的臉斜歪在膝蓋上。 他繞過桌子,蹲身低探,大掌擱在她肩上,柔聲地勸慰,“別擔心,你該對你媽有信心,我相信她,她沒你想的這麼槽。通常,集中心志在一件事上的人,很難面面俱道,生活上大而化之一點是可以理解的。” 她斜覷他,不知該慶倖葉芳芝招了好運道,還是憐憫眼前這過分樂觀的男人。她仰起臉,突然問道:“匡先生,您今年貴庚?” 依據他外型很難猜得出正確年齡,他臉部皮膚雖堪稱緊實光潔,連表情紋都找不著,但肢體語言又透著持重練達,照理說超過三十五了。 “三十六。”他毫不保留。 “三十六?”她直起腰杆,重新仔細打量他——怎麼也無法將他視為長輩啊!“你——未來有結婚打算嗎?” 他微愕,目光略有遊栘,回答得較慢,“很難說,暫時還沒有打算。” 她抿抿唇,妥協的語氣,加上無力感,“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不過,我能不能跟你打個商量?” “說吧!”眉峰微挑,有心理準備她即將有驚人之語。 “我媽是個守舊的人,她不會只交往不結婚的,如果有一天你們非結婚不可,我能不能還是稱呼你匡先生?” “我們?結婚?”他罕有的出現震訝的神情。她一直以來若有所思的追尋目光、欲言又止的矛盾為難、不時的恍神出錯,難道全都以這個思緒為中心點盤旋環繞嗎? 他收回手,斂斂神,極力保持不失禮,站起身,回頭倚靠在窗畔,兩掌撐在窗臺上,半個上身采出去。 她狐疑地跟著爬起。男性寬大的背幾乎占了半個窗寬,她見不到他的表情,但原本一身寧斂氣息、動作算慢的他,沉靜不到片刻,肩背似乎隱隱抖顫著。她疑心自己花了眼,但那陣陣顫動幅度愈發明顯,甚至不時有憋忍的喉聲傳出。 她呆了一下,張大眼,確認了眼前所見——這個男人在笑,他沒有惱羞成怒,更非在思忖良策,他一徑在笑,笑得連謹言慎行都顧不了,兩手索性盤在腰腹上,徹底將壓制不了的笑意一次放空,發出爽亮地高亢笑聲。 她沉不住氣,向前探看,不悅道:“我是認真的,你在笑什麼?”不是笑她異想天開、杞人憂天吧?他根本就不打算步入婚姻? 他微黑的臉因暢笑泛紅,更顯膚質滑亮,在白牙的映照下,竟浮現動人的神采,她分了幾秒心,更為懊惱,忍不住跺腳,“匡先生,這樣很沒禮貌耶!” 終究是生性穩重,他很快控制住意外的失態,用力清個喉嚨,“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他咬了咬下唇,努力排遣不時興起的荒誕感。“我沒想到,你要和我談的是這麼一件事,和我想像的出入太大,我不是在笑你,是在笑我自己。” 他出言誠懇,不似在說假話,她按下慍火,試問:“你以為我要談什麼?” 他背靠窗,抱著胸,懸著一襲溫柔的淡笑,“我以為,你要談的對象是你自己,對不起,我誤解了。” 他說得婉轉客氣,甚至將一廂情願的責任攬上,她聽懂了,仍然止不住熱氣竄流,他竟以為她要自我表白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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