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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過來,”他伸長手臂,嗓聲又轉柔和。“來我這裡,抓住我的手。”

  她不解其意,“我要上去了——”

  “程天聆……”他不厭其煩,語帶神秘,“過來,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什麼事?”他選的時間和地點不太對吧?

  “記不記得,你提到過的你母親的故事,有關當時的月亮……”

  月亮?葉芳芝?他啟動了她的好奇心,朝他挪了兩步。他指尖一觸及到她,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拽近她,兩掌在她腰身一撐,將她高高舉起,放在身後的大石塊上,旋及用微弱的照明器往原地的草堆來回探照。

  “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她一頭霧水。

  “都走了,真險。”他似乎捏了把冷汗。

  “誰走了?”她心頭發毛,想像那看不見的東西。

  “蛇啊!你差點踩中它們了,那邊可能有個蛇窩。”他恢復原有的平淡語氣。

  “它們?”她膝蓋一軟,跪倒在石塊上。

  “怎麼啦?”他聞聲回頭。

  她全身顫個不停,勉強抑制了尖叫的衝動,自動爬上他的肩,兩腿猛拙住他的小腹,深怕他後悔。“你覺得……我重不重?”

  未及反應,她搶著道:“不管重不重,你千萬不能放手,知道嗎?要撐到路邊喔!一定喔!”

  他低笑,“我會的,你一點都不重。”他慶倖自己沒有預先警告她,她若一受驚而歇斯底里,必遭蛇群反噬。

  她靜靜趴在他寬背上,隨著他攀爬的敏捷腳步,原本的顫慄成了一抽

  一抽的啜泣。他察覺了,心一軟,將背上的身軀圈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別哭……”

  她嘴一咧,痛痛快快地將一整晚交錯的情緒宣洩出來,“我想洗澡,我想睡覺,別讓蛇咬我……”

  他醒了,醒在一種近乎窒息的壓迫感中。

  兩眼還有倦澀,但不得不睜開,晨光入眼,天花板上的圓木橫樑慢慢成形,他迅速地想起了身在何處。移動身軀,發現有點困難,眼珠往下一探,終於明白夢裡的窒息感源自何因。

  有只纖臂緊緊把住他的脖子,下有一條大腿橫過他的小腹,前額有鼻孔呼出的熱氣下斷地回繞,酥酥癢癢,他勉強側過臉,看見了女人細滑的鎖骨,沭浴過的皂香漫在鼻尖,勾起唇,不由得笑了。

  通鋪如此寬長,一人佔據一方,她竟有本領從左滾到右,把他當人型抱枕。

  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手腕,輕輕抬高,她鬆開的襯衫領口在移動

  中,露出一片被陽光洗禮過的蜜色飽滿肌膚;他屏住呼吸,擺好她的骼臂,拉攏她敞開的衣領後,再往自己的小腹摸索到她橫跨的大腿,未等推開,她在睡夢中動了動,手臂重新搭回他的喉口處,比方才更緊地摟住他,大腿在他小腹上無意識地摩挲了一會,再卷住他下肢,模糊地囈語:“蛇……救命……”正在作著惡夢。

  無法不當一回事,喉頭的窒息感和小腹的熱脹感交相逼迫,隔著衣料,還是能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軟貼在他耳廓,他決心不再斯文,用力掙開她的纏抱;大動作催醒了她,她睜開眼,和近得呼吸都能與聞的他相望,黑眼珠轉了半天,想起了什麼,一骨碌翻身坐起,瞪著他。

  他跟著起身,轉轉僵硬的脖子,咳了兩下,沙啞地發聲,“你挺能滾的,還好兩邊都是牆,否則我們現在都在地上了。”

  她攏攏一頭亂髮,發窘地低下頭,“對不起!我不知道……”

  “也好,都醒了,我們走吧!”他笑著下床。

  半夜從溪畔爬上原路後,他背著拐了腳的她走了一大段路,好不容易發現了一件民房,硬著頭皮把從事務農的屋主老夫婦叫醒,編了個鄉下人可以接受的故事,答應收留狼狽的兩人一晚。有地方可以洗去全身髒汙,她立即歡天喜地,屋主借了間堆滿雜物的客房給他們待著,她一爬上通鋪,立刻倒頭就睡,渾忘有個男人也在床上。

  “啊!趕不回臺北上班了。”她看了一下時間。

  “才七點鐘,趕趕看吧!”

  門一開,佝淒的老農婦迎過來,咧開乾癟的嘴笑,“先生,太太,起來了!地瓜粥在廚房桌上,快趁熱吃!我到田裡送水給老頭子,儘量用,不用客氣。前面有公車站牌,可以坐到鎮上去,一小時一班,要注意喔!”

  兩人齊聲感謝一番,老婦蹣跚地走出屋子,毫不避諱地把家留給了陌生人。

  “咦?不怕我們是小偷嗎?”她莞爾。

  “看來,他們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不在乎擁有,就不怕失去。”環顧一遭老舊且陳設清簡的磚房,他隨口說著,眼眸竄過一抹她抓不住的意念,這意念令她不安——他有一個比外表蒼老許多的靈魂,是她深不能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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