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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身邊只有匡政,另兩人已經下車了。他必是叫不醒她,又不好推開她,只能陪坐在裡頭。

  耳根瞬間火熱……她想起置身此地的原由,從最初的慌亂,到匡政寧斂的氣息感染了她,隔音完美的車廂、適當舒適的空調、規律的晃蕩,讓她合上了眼皮,全然忘卻未知的事件在等待著他們。

  “到了?”她急忙推開車門。

  前方燈火敞亮,是一處私人招待所造型的建築物前院,四周高大的樹群環植,背後一片闐黑,但修剪得宜的庭園白天必定很可觀,夜裡還是看得出庭階前方有數種開得極為妍麗的花叢。

  她緊隨匡政,一步步穿過草坪,踏進招待大廳。原先的兩個男人要他們在此稍候,逕自走進一道拱廊後頭,一個似僕傭的中年婦人立刻端上熱茶、點心。

  她環視一圈雕琢華美、像極了小型私人美術館的廳堂,她投注在匡政身上的目光越發異樣——往來皆是貴胄,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裡。”看穿她的眼神,他直接回應。“錢多到一個地步,就只是數字的增加遊戲,和快樂不見得相干。這些畫,窮多數人一生都買不起,不過,也就只能掛在這裡,讓少數看不懂的人鑒賞。這些畫家如果生前就知道心愛的畫將淪落於此,不知有何感覺?”

  她驚訝地看了他好幾眼,不是為了他抒發的妙見,而是腳踩人家地盤,毫不掩飾地直諷主人公,他的膽子不小,可她的心臟開始撲通跳,她扯扯他衣袖,耳語著,“我待會要假裝和你不熟,還是——”

  他搖頭,“你怎麼假裝都沒用,他們只相信他們看見的。”

  “我們什麼都沒做,他們看見什麼?”她懵懂不明。“你到底是什麼人?”

  “普通人。看不出來嗎?”指尖揉擰眉心,“他們誤會我了。”

  “那你和他們說清楚啊!”她發急道。“我可以完好的回去吧?”

  他“嗤”聲笑出,“別緊張,這裡不是賊窟。”

  兩人交頭接耳半天,一串高分貝的洪亮笑聲從內部走廊一路傳出,她以為來了只熊,一現身才發現是名清瘦矮小的中年男子,頭髮烏黑,兩眼炯亮,穿了件白色唐衫,行走健朗有勁。

  “匡政啊!”瘦小男子一把攫住他的手,熱烈地晃了幾下。“都沒變啊!你果真有此能耐,想替你接風一直找不著你。怎麼?清心寡欲了?太早了吧?”

  “岑先生,多謝厚愛,我小人物一個,不勞您費心。”

  這位他們口中的岑先生,和她揣測的有一段距離,爽氣多過霸氣,形貌並不詭森,笑容毫不保留,她暗暗松了口氣,也許是自己過度想像了,只是一樁普通的私人過節罷了。

  “這位是程小姐吧!”精銳的目光轉移,大手向她伸出。

  “岑先生。”兩手交握時,短暫的審視,對方了然于胸的神情浮現。

  “老劉,東西拿過來。”岑卓適手一揮,年長的笑面男子應聲出現,交出一個長方紅色絨布盒。“程小姐,初次見面,沒來得及準備,小小薄禮,別嫌棄。”

  語畢,盒蓋一掀,內容物呈現在她眼下,她眨了好幾眼,才想出那樣東西可能的名稱——“黑珍珠”。

  那是一條簡單卻貴氣十足的珍珠頸鏈,數顆晶瑩圓潤的珠身隨著天花板水晶燈投射的光線閃著耀澤,黑得神秘搶眼。外行的她也能臆測,這不是尋常人家可以出手得起的消費品,對方竟輕易地送給素未謀面的女人,代價絕不會是她的單純腦袋猜得出來的。

  “噢。”她簡短地低呼一聲,歪著頭監賞一番,指腹輕滑過珠體,而後直起腰。“很漂亮,送我的嗎?”

  岑卓適豪氣地點頭,笑容滿面。

  “為什麼?”

  這一問,把她的不諳世事顯露無遺,在場除了匡政全都一怔。

  岑卓適面不改色,“匡政喜歡的人,我們都一視同仁,程小姐開心,匡政也會開心。”

  “噢,真可惜,可是他沒喜歡我,我也沒喜歡他,我開不開心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我收下了,不是非和他交往不可?那我會感到非常困擾。岑先生,您看起來通情達禮,不會亂點鴛鴦譜吧?”她皺著眉道。

  微微的困惑和訝異流過精目,岑卓適城府過人,很快轉鋒,朗笑道:“程小姐都這麼說了,那我的人確實是搞錯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匡政這人從不在外頭和異性過從甚密,你們在邀月坊單獨相處幾次;他三不五時造訪程家麵館,簡直把你家當自家廚房;現在又為你們大舉擴店,很難不讓人做此聯想。程小姐,冒犯了,請見諒!”

  她頓覺荒謬地“啊”了聲,匡政暗歎,懇切道:“岑先生,很抱歉,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現在慢慢不管事了,包含駱家底下的事,都會漸漸淡出,我長考的結果,是要更換跑道,不再涉事,輕鬆自在過日子。岑先生,這麼一點小小心願,您不會不成全吧?”

  岑卓適面有凝色,不再客套,“是駱家對不起你,你犯不著因而喪志。我看好你的能耐,如果你能過來幫我,是再好不過,想要什麼,儘管開口,駱家給得起的,我岑卓適不會遜色。”

  匡政未見喜色,“駱家和我的事,不是兩句話可以說明白,我做的選擇,就得自己承擔,如果要另覓東家,不會等到現在。岑先生,适才到處都有,不必找我這包袱不少的人,一旦打著您的名號做事,也許還會給您不少麻煩;在別人眼裡,就不過是個見利思遷、忘恩負義的人罷了,誰敢信任我?我沒這等價值讓您費心相待。”

  “那三年還不夠還駱家的恩嗎?現在的人做事哪個不見利思遷?值不值得我心裡有數,聰明人多,進退有據的人少,我喜歡你的性子,今天才會不惜一切請您前來。坦白說,你情我願才能相得益彰,你若不樂意,做起事也不會順手,無論如何,你還是考慮一下,我隨時等你消息。”岑卓適放鬆了長眉,不再緊追不捨,頗有興味地看著程天聆。“程小姐,我活了大半輩子了,很少看錯人,或許今天亂點鴛鴦譜的我,哪天會成為你的大媒人,到時別忘了包個大紅包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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