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當時的月亮 >
十四


  “看到了,茶葉渣不是嗎?”她不悅地皺眉,不知對方在搞什麼名堂。

  “當然不是。”葉芳芝悄聲否認,“這可是合和符,和一個廟裡的師父求來的,費了我好大勁,一大早就和你羅阿姨爬上山,爬那一百多個階梯,誠心誠意求來的,都說很靈的。”

  “求什麼?”她從不知道葉芳芝有此嗜好,肯定是姐妹淘們貢獻的點子。

  “求讓匡先生喜歡你啊!我連三天把靈符燒完的灰渣放在茶水裡頭讓他喝下去,他都喝了,你有沒有覺得他哪裡不一樣?”

  她匪夷所思地直視葉芳芝,冷笑,“你在開玩笑?”

  “開什麼玩笑啊?我找你大伯幫忙介紹好師父,他不肯,還數落我一頓,我只好自力救濟啦!你女孩家一個,太主動確是不好,可匡先生實在太有禮貌了,等他有反應你都老了,我敲邊鼓一下也不為過啊!不過,要是你真不喜歡他,那我可白忙一場了。”惋惜地歎口氣。

  “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快被你氣死了!我不過兩年沒談戀愛,你真當我嫁不出去啊?”她踢了一下桌腳,氣極敗壞道:“什麼時代了,還信這一套?你別傻了好不好?”

  她並不擔心靈符奏效,她只怕匡政吃了拉肚子。

  “是嗎?”葉芳芝摸摸俏鼻頭,不以為然地,“可我今天跟他提到,擴店以後,我希望你能幫我忙,在店裡安插適合你的職務,他沒多想,一口答應了,還在我面前贊了你幾句,說你做事認真有耐心,連那群難纏的孩子都搞得定,擔任外場招待一定沒問題。你上次提過累了想換工作,我想與其替別人做,不如替自家做。他還答應,如果你能勝任,將來店務就交給你,程家麵館形式上還是屬於我們的,他只是出資股東。你瞧,他的承諾白紙黑字都寫在合約上了,這麼信得過你,你說那符有沒有效啊?”

  如早天響雷,她一把奪過合約,眼花花地看不清那一行行咬文嚼字的法律術語,不再細思,她二話不說,拋下母親,直沖店外。

  希望來得及攔住匡政,葉芳芝果然把她出賣得很徹底,她一天不把合約改了,一天就睡不安穩。

  左顧右盼了一下,她運氣不錯,匡政在幾公尺開外和方才那位律師交談著,兩人很快互相道別後,林律師自行上了車駛離;林義則在邀月坊門口和小餘聊得正起勁。

  她疾奔向匡政,還沒歇口氣,拉起他的手,將合約放在他手心,“匡先生,別管我媽說什麼,我不會在麵館工作的,不必把我算在內。”

  她慌急不安,不時抹著額際汗珠。這一端巷尾店家不多,有些很早就打烊,路面燈火稀微,她置身在暗處,不敢直視他,所有的窘迫已到了極點。

  “你沒事吧?”他不看合約,只看著那張泛紅未褪的面色,她反應為何如此激烈?“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嗎?”

  他語氣一貫的溫和,把她一把火澆熄一半,她垂下肩,欲哭無淚道:“我媽沒經過我同意,和你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你千萬別當真,對不起,讓你傷腦筋了。”她鞠個躬,暗自默禱這是她要面對的最後一個烏龍。

  “不會的,你媽天真可愛,沒什麼心眼,說什麼都是出自母親的一片心,我並不覺得是麻煩事,你別不舒服就好。”

  沒心眼?她視線移到他平坦的小腹,裡頭躺了三張靈符的屍體,她替她母親感到慚愧。

  他接著道:“合約的事別擔心,都有加上但書,沒有強制性,合作愉快比條文重要。訂合約是要讓你母親安心,將來她才有保障,你不想做,就不用勉強。”

  這麼容易嗎?他幾句話就把她心頭疑慮澄清了,沒讓她費任何唇舌,他仿佛什麼都不介意、什麼都不強求,雲淡風輕地不似生意人。

  是生意人嗎?毫不錙銖必較的生意人?就算程家這種小面店牆上也貼了張小告示——“小本生意,恕不賒欠”,他的生意經到底是什麼?還有,也是最重要的,他是誰?來自何處?那樣從容自如的姿態不會是一般普通上班族就能輕易展露的;然而他穿著極低調制式,顏色樣式沒多大變化,代步的車性能評價不錯卻不算頂極房車,說是企業家第二代或白手起家的大老闆亦不像。她的母親選擇合夥人和當年選擇丈夫一樣,憑直覺拍板認定,不顧一切傾盡真心付出,從前世道單純,這一次,葉芳芝運氣還會這麼好嗎?

  她忍不住問:“匡先生,我們非親非故的,為什麼選擇這麼一家小店做投資標的?”

  坦白說,程家財力小康,有的資源不過是無形的家傳手藝,真要被佔便宜還端不出多吸引人的牛肉呢!她的母親一向不具野心,突然積極起來或許是想徹底揮別外人察覺不出的喪夫之痛,她也該拋下成見全力支持家人,但……和一個背景模糊的人長時期相處,能不聞問一切嗎?

  “你不相信我的眼光?”他笑,“有時候,決定一件事,除了基本的條件符合之外,其實就是人跟人的緣分,做這件事讓我很愉快,我就做了,不一定要有很不得了的理由。”

  乍聽無懈可擊,細想和部分有錢人花了大把鈔票買下拍賣會上不起眼的古董一樣,純屬閒情趣味,和考古無關。

  “噢。”半信半疑的,對著那雙溫柔坦然的眸子,一時竟無話可說。她拿回合約,想就此道別,視線被他身後靠近的兩個陌生男人吸引住,多看了幾眼。“匡先生,您的朋友找您……”

  匡政回頭,認清來人,寧和的臉龐微暗。兩個男人衣著整齊,姿態也很有禮,朝匡政哈腰示意後,其中一人道:“匡先生,別來無恙。”

  匡政頷首,回禮道:“兩位好。岑先生可好?”

  “好。如果匡先生能答應到岑先生家裡喝個茶、敘個舊,那就更好了。”說話的人有些年紀了,恭敬裡有著強勢。

  “我和岑先生交情尚淺,不知道有什麼舊好敘呢。”他不疾不徐,倒是看了她一眼後,輕攬眉頭。

  “匡先生先別拒人於千里之外,您才高氣量大,岑先生企望已久,好不容易等您回來了,終於可以見上一面,請看在岑先生殷盼多年的份上,圓了他這樁心願吧!”這人說話文縐縐的,有點古怪,但笑容可掬,她看得起了興頭,沒注意到匡政神情已有波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