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城堡裡沒有王子 | 上頁 下頁
四十


  「有什麼關係呢?她肯結婚就行了。」

  「這樣可不行,你們私底下怎樣我不管,在奶奶面前你得管好她。」

  他母親卻有不同的看法。

  從婚禮的籌辦,到正式舉行,那之間繁複細索的各項安排與枝節,夏蘿青應殷母要求參予了,以獨樹一格的方式配合無間。

  他母親有一天滿臉狐疑對他道:「夏家這個小女兒,真讓人摸不透。」

  「怎麼了嗎?」

  有關挑選婚紗及禮服的事宜兩家說好夏家不參予,全權由殷母主導,那幾天由他母親帶著夏蘿青進行選樣試穿。

  「真看不出來,這女孩乖巧得很呐,設計師問她喜歡哪一套圖樣,她全都說伯母眼光好,您覺得哪套適合就選哪套吧;試穿鞋子也是,問她哪雙好,她說伯母挑中的一樣好看,就選便宜的那雙吧,完全不浪費時間;首飾就更別說了,她說她對珠寶沒概念,買太好的送她是浪費,不如用婚紗公司提供的人造項鍊就行了。我還真不知怎麼對她才不失禮呢。」

  殷橋聽了大笑不已。他母親不會明白,夏蘿青不過是一心一意縮短她置身在婚禮細節的時間,對於打造人生第一次的夢幻婚禮,她根本沒興致。

  拍攝婚紗照前一天,殷橋找不著她,手機始終沒接,公寓裡沒蹤影,也沒回夏家,他暗忖良久,找上夏翰青,「幫我找你舅,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個工地。」

  「小蘿不見了?別緊張,鬧鬧彆扭罷了。」

  鬧彆扭他不在意,鬧失蹤可不行。

  他循著夏翰青給的地址找上門。

  那是一棟老舊公寓一樓,遠遠便聽見電鑽淩遲水泥牆的刺耳聲。他跨進施工現場,整個空間拆除似已進行至一半,四面牆都看得見裸磚,塵埃在空氣中湧動,各式破壞性噪音震耳欲聾,幾名工人來回走動,搬運一麻袋一麻袋的廢棄水泥塊,瞥見他出現在門口,面面相覷。他的白領形象太惹眼,這不像他該來的地方,一名工人直接上前詢問:「先生找誰?」

  「夏蘿青,一個女孩子。」

  工人歪著頭尋思,拍了一下腦袋。「啊,是老李的外甥女啦,她舅叫她小羅,我還以為她姓羅,在裡面。」手指著走道另一端。

  皮鞋踩在石礫上,殷橋得隨時注意有沒有散落的鏽鐵釘傷足。他屏住呼吸,空氣中飛揚著散落的泥灰,他萬分納悶夏蘿青是如何在這種環境待下來的?

  穿越兩間無人房間,在一道木造隔間牆前,他找到了夏蘿青。

  她穿著權充工作服的舊衣褲,戴著透明防護眼置和口罩,兩手握著大型鐵髓的長柄,高舉雙臂,往木造牆奮力捶擊,砸出個陡大的凹陷,不夠勁道,揮警再砸,終於鑿穿牆身。旁邊走過一名收拾碎木條的婦人,發現了位立觀望的殷橋,拍拍夏蘿青的背。她停止動作,回過頭,看見殷橋,呆楞,鐵落地。

  「為什麼不回電話?」他問。

  她拿下耳塞,他又問了一遍,她聽見了,卸載眼罩和口罩,透口大氣。

  「和我結婚讓你這麼為難嗎?」他打量她。

  「沒事,心情有點亂而已。」鞋尖戳著地上的石礫。

  「來這裡可以好過一點嗎?你舅舅應該不需要你幫忙了吧?」

  高分貝電鑽聲忽然暫停,他聽見工人大聲吆喝休息去了。

  突來的清靜,耳朵有點嗡嗡作響,夏蘿青用手背抹去從額上涔涔流下的汗液,汗水和進了泥灰,整張臉糊得像花貓。殷橋輕笑,不畏髒,舉起自己雪白的衣袖為她擦拭,一邊囑咐:「以後別來了,工地不安全。」

  他為她輕易沾汙袖口似乎令她不太自在,她別開臉,走到窗邊,沉默了一分鐘,脫去左手套,攤開五指,讓他端詳,「看到小指頭沒,是不是怪怪的不太直?」

  他俯近細察,骨節處有個凸點,乍看整根小指微彎,「是有一點。」

  「這是我外公打出來的。」她語出驚人。

  「不會吧?」他吃了一驚,這是要多大的怒意才下得了手?

  「那是我小四時候的事了。那一陣子,流行一種小女生愛戴的星星手鏈,漂亮極了,文具店有賣,忘了多少錢,不是太貴,但我沒什麼零用錢,纏著外公要,他怎麼都不肯,問我哥要,他說那是廢物,他只肯買書給我。班上有幾個女生每天都在炫耀,我看了很羡慕,想要得不得了。有一次上體育課跑操場,我在跑道上撿到一條鏈子,高興極了,回家把玩不了多久,第天就聽到同學們在談有人不見了鏈子。當時鏈子就在我鉛筆盒裡,我掙扎了半天,捨不得拿出來,想說再讓我玩一天,我定還給那位同學。接下來你一定猜得到,有人看見了我鉛筆盒裡那條鏈子,直接告訴那位同學,然後再向老師報告,老師檢查了我的鉛筆盒後打電話到家裡。那天晚上,外公用一根木條使勁打我兩隻手掌,打到我手沒了知覺,之後有兩天我端不起飯碗吃飯,也沒法拿筆。我外公說,他要我永遠記住,不屬於我的東西永遠不要奢想,就算拿到了也不是我的。」說完,她看著殷橋,「我記住了,從此沒再違背過我外公的話。」

  他完全不解,她一反常態,娓娓道來童年一件不算愉快的回憶,到底是想傳達什麼?他說:「你外公反應過度了,一個小女孩不該被這麼嚴厲對待。」

  她垂首看著手掌,繼續說道:「前天,一個大學女同學在FB私訊我,班上很多人都聽說了我要結婚的事,她還截了幾組同學之間的對話方塊讓我看,我看了以為自己眼花。你知道嗎? 她們說,原來班上最大的心機姨和假掰女是夏蘿青,不是何伶,當年都以為夏蘿青癡心一片讓閨密何伶耍了,現在看來夏蘿青更勝一籌,攀上個高富帥,還虛情假意邀請何伶一道去渡假,果然賤人就是矯情。她們決定一塊抵制我,拒絕來參加婚禮,雖然我從頭到尾根本沒想到發帖子的事。」

  殷橋憂然大悟,她心情不良的緣中竟來自同學間流傳至面目全非的閒言閒語。他一直以為夏蘿青向來我行我素,有時候雖然倔強古怪了些,卻還算是保有自我,結果內心深處仍是個不敵人言、害怕孤立的小女孩。

  他有些失望,問道:「你介意這些歪曲事實的話?」

  「不,我想起我外公的話了。」她戴上手套,緩緩抬起面龐,「殷橋,你就是那個不屬於我的東西,就算我拿了,還是不屬於我。我沒聽外公的話,所以才惹來這些事端,結婚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事等著我呢。」

  他垂首思考了幾秒,注視她。「是嗎?小蘿,真是這樣嗎?」

  「……」彼此對望,她等候他說下去。

  「我不屬於你,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愛我,你不打算為了我抵抗那些閒話,你認為若不是我,你就不會起意邀請何伶,更不會有無謂的流言產生。我問你,如果即將和你結婚的是卓越,你還介意這些無聊的非議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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