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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怎麼會。」她最近撒起謊已漸流暢,不再臉熱。「你可以說和人打睹一客牛排,請宋先生同情你薪水沒多少讓你贏不就行了?」

  「噫,聽起來可以喲。」小苗心花怒放地轉身跟上宋子赫。

  她拐了幾個小彎讓宋子赫看不見她後,往五公里的中繼點邁進。這是她重新設想的終點,對自己可以交代得過去了,主要是她的下肢已像掛著鐵球般沉重不已,胸口似一團火灼燒,她試著以步行歇腳,發現在一群跑友中明顯缺乏運動精神,容易招來路旁打氣加油的民眾鼓勵呐喊,目標更顯著,逼著她硬著頭皮保持跑姿。

  五公里折返點在她重重的喘息聲中到達,她欣喜不已,心安理得隨著一小部分人折返,但上天不垂憐,只轉了一個小半彎就有人挾住她的肩往終點方向續跑。

  「都跑了一半為何放棄?」宋子赫又陰魂不散地出現。

  「拜託你饒了我——」她焦急找尋小苗蹤影。

  「我帶你跑。」

  他所謂的帶著她跑不是拖著一卡皮箱的帶法,而是挾著她的腰拎著跑,雖然讓她省力不少,但彼此肌膚的大面積接觸,汗水交融,立時使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敬謝不敏地婉拒,生出一股蠻力往前奔,脫開他的扶持。

  六公里、七公里標示牌在她模糊的視線中擦身而過,他始終不快不慢地跟著她;她開始出現飛天的幻覺,肉體的重力鄭重和她道別,八公里處,她決定打死都要脫隊,上氣不接下氣偏頭告訴他,她準備搭捷運回家,請他自己多保重。

  「你哪來的錢搭車?」他揚眉。

  是的沒錯,她居然忘了外套背袋都在他車上。

  「真狠。」她連咬牙的力氣都失去了,嘴巴也因為大口吸氧呈現闔不上的狀態。

  「快到了,忍一忍。」他拍拍她的背鼓勵,她虛弱地吐出兩口礦泉水。

  「別碰我,明天開始我不認識你。」

  她辛苦地說完,吞淚繼續成仙的旅程,並且在心中膜拜史上各級馬拉松的好手們。不久,周遭的聲音慢慢消失了,只剩她的荷荷牛喘,和不斷吞咽的聲音。九公里處,無論她願不願意,宋子赫右臂一抄挾著她住前移動;說是移動,實在是已不能算是跑,總之,她僅有的記憶是以太空漫步的混沌到達終點站,並且在視線模糊中接受了主辦單位的小贈禮。她很想為自己莫名其妙地完成壯舉小小哀哭一下,但自停下來後一步再也動不了,兩條腿彷佛劄根在柏油路上,成了一棵路樹。

  宋子赫在升起的朝陽中笑著遞瓶水讓她喝完,又弄了條毛巾替她擦拭額頭頸項的汗水,待她呼吸逐漸平穩,不問她同意與否,轉身屈膝背起了她,徒步返回起點。

  她再也不思反抗,只要可以不再讓她榨出一分氣力,她甚至不計較以大字形躺在馬路上休養生息;只是,她還是很想知道一件事,她在他背上睜開了千斤重的眼皮,用離魂的氣音對他說:「你……把我整得慘兮兮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什麼,只是想讓你永遠記得。」

  「記得什麼?」

  「記得和我一起完成了這件事。」

  她的胃收縮了一下,只一下,就閉上眼。

  有一點宋子赫恐怕說對了,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跑馬拉松這回事,因她足足有五天不能跟車出貨到客戶家監工進度,只能坐在椅子上處理訂單畫設計圖,走路時以蟻步前進後退,拒絕上下樓梯搬家具;她也不會忘記恩琪以充滿疑惑的目光看著她說:「參加馬拉松?碧海,你最近有什麼困擾?不能讓我知道嗎?」

  不能,起碼現在不能。因此她決定暫停出現在恩琪面前,避免招來更多審問。

  但宋子赫出現的機率增加了。她不方便走動,他便親自帶上各種餐食到店裡與她共用,連帶小苗的那份也不缺;他受歡迎的程度大增,她的懊惱亦隨之上升。她無法掩耳不聞宋子赫和小苗的限制級笑話對談,尤其當陳盛和也碰巧加入,一頭栽進顏色豐富的討論時,三人哄笑的聲量越大,她的臉色就越綠,尤其內容波及到她時。

  例如今天晚上。

  「大哥,下次有精采的party邀田小姐時也一起請我吧,猛男帥哥多一點的那種喔。」自從馬拉松一役有了革命情感後,小苗自動對宋子赫改了稱謂。

  「是有六塊肌和二頭肌的那種嗎?」

  「最好是啦,有嗎有嗎?」

  「這不太OK喔。田小姐不欣賞那種猛男,她看了眼花,不會去的。」

  「不會啊,上次跑馬拉松就是田小姐和我打賭你小腹一定有Y字肌的。」

  六道目光朝她背後齊射,那一刻,她正往牆上懸吊陶制小家飾,手一抖,差點將它摔個粉碎。

  色字當頭,別說是非親非故的員工,連兩肋插刀的知交也會拋棄忠誠。

  回家的路上,她特意繃著臉不說話,深怕宋子赫開啟一些奇奇怪怪的話題讓她難以招架;但他異常安靜,面上漾著意味不明的笑紋,她的不安加深,兩手仍然插進大衣口袋,與他並肩而行。

  「帶你去一個地方。」他忽然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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