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愛難言 >


  食指尚未觸及門邊的按鍵,一股匆忙的氣勢逼近,有人快速越過她,搶先按了向下鍵,手臂微微格開她的肩,“對不起,讓一讓!”

  她下意識側站一旁,一位高級主管模樣的男人恭候在門口,接著三個裝扮相仿的男人簇擁一名身形頎長的男人魚貫進入電梯,全體面朝外,非常理所當然地各據一方站穩,門口的男人鬆開按鍵,最後才跨入。寬敞的電梯恰巧僅剩一小塊立足之地,除了當中那一位,其它幾個五十上下、神情肅穆的男人一致望向她,以眼神催促她進入電梯。

  不敢多耽擱,她急忙閃身而入,稍低著臉,側貼著控制面板站好。電梯門閉上,很快向下滑動。

  “景先生,外資股東方面我會掌握好意向,至於公司的幾個大股東,李士凡先生那一邊,可能要請您親自走一趟美國了。”方才按按鍵的中年男性啟口道。

  “我明白。時間要掌握好,那些意向不明或棘手的股東名冊儘快彙整給我,別讓對方先聲奪人。”中間為首的男人回應,嗓音低沉厚實,兼具長期抑制情緒的平板,分辨得出來年紀不大,卻已有慣見風浪的穩當,和在商言商的務實習氣。

  “昨天有人向我引薦立升律師事務所的王明瑤律師,她處理委託書這方面的問題很有經驗,您看是否要約一下見面時間——”

  “就後天吧!如果她不能配合,就把價碼提高,時間有限,不必在這上頭花太多功夫。”

  “景先生說的是,事關重大,若能成事,三倍行情價也不嫌貴!”右側的細瘦男子搭腔。

  她豎耳聆聽,眼眸快速移晃,近在咫尺的一方天地裡,她的世界距其它人何其遙遠,心中卻如鏡雪亮。景先生口中的價碼,遠勝過她今天枯候一下午但徒勞無功的請求,所有的價值,擺上男人的天平,經由他的砝碼一度量,結果就完全不同了。

  一個念頭冷不防竄上,她暗暗咬牙,仍管不住自己的意念,緩緩仰起臉龐,偏向右上方,定眼凝視。方才一番交談中所謂的景先生,個頭明顯高過其它人,大約三十多歲,清俊秀的面孔罩著一層憂悒,和更多的漠然;往下淡掃,米白色絲襯衫配了條銀灰領帶,手臂垂掛著同色西裝外套,身架和記憶中差不多;再回到那張臉,抿成一線的薄唇說明了掛記不少煩愁,眉頭的褶痕深刻到不能消弭於無形。這個男人變了,就快要認不出來了!

  她的目光也許太不遮掩了,男人敏感地眼皮一掀,和她正正打個照面,她心臟猛地一下撞擊,如深陷泥沼般移不開目光。那黑若冰晶的瞳孔,一點溫度都感受不到,兩秒恍如一分鐘,男人卻視若無物,面無表情地掠過她,向身旁的人垂詢,“晚上的飯局在寧府還是湘記?”

  “湘記,陳董喜歡湘菜。”

  電梯停頓,門開,輝煌的大廳在眼前展開,她首先跨出去,走不到幾步,身後的男人大幅度超過她,揚起一股微弱的冷洌古龍水氣味。

  她停止走動,目送男人和一群下屬穿過旋轉門,分頭上了兩輛等候在外頭的黑色奔馳車,揚長而去。

  她長長深呼吸一次,再無聲歎了口氣——她已無法判斷,男人是徹底忘記了她,還是從未記起過她?

  那張雪白的小臉伏案有一個鐘頭了,簡易的長形木桌上散放著幾枝水性色鉛筆和一幅未竟的繽紛花園插圖,但是她並非正在執筆彩繪,十指反而在計算機鍵盤上不停歇地舞動,深鎖的眉心使大眼更加森幽。小袁按捺不住好奇,湊上前瞄一眼計算機屏幕,露出詫異的神色。

  “聽障輔助儀器暨訓練經費申請書……”他喃喃念出標題,敲敲桌面,“小菲,好端端寫這做什麼?”

  洋洋灑灑好幾頁,除了基金會的創始經過,現有執行工作人員及收容資助的孩童數,基金會工作項目,所需最新引進的電子輔助儀器廠牌、數量、單價,巨細靡遺地列成一覽表。

  見是他,她無奈地噘起嘴,迅速比畫了一下手勢,『我個人能力有限,只好借這些有錢人的手用一下嘍!』

  兩道濃眉糾結,他用手指耙梳一下刺蝟頭。“我知道基金會需要錢,但這樣一份申請書就能弄到錢嗎?”太天真了吧!

  她轉動圓眸,沉思了一會,又樂觀地以手語回答,『你別笑話我,我總有辦法的。』

  語氣太篤定了,反令人生疑。

  大四那年,他隨著大學青年服務社團進入此私人慈善基金會從事義工,方菲算是前輩,大他不過兩歲,因為和基金會的一位受益兒童的母親有深刻淵源而成為常任志工,平時以兒童繪本插畫為主業。第一眼看見她,還以為她是其它大學的同性質社團的服務學生,她恒常不施脂粉,直發垂肩,T恤加上破牛仔褲是標準裝束,天冷頂多加件毛衣,蒼白的臉蛋配雙幽幽水霧眼、黯淡的薄唇,乍看像營養不良的窮學生,接觸久了才知道嚴重誤判。

  她吃的份量不亞于男人,但多為五穀雜糧等粗茶淡飯,油炸精緻美食一概不碰,她表示,體質不適合;她身上從沒有多餘的裝飾品,防水材質運動背包和粗獷的男性運動表,一看就知道是為了耐磨耐用才買的;以為她經濟拮据,卻從側面得知她私底下認捐了不少基金會硬件設施,實際上並不愁生活;纖柔的外型十足女性化,言談卻爽朗不拘小節,甚至常有促狹自嘲的表情,唯一避而不談的是她的啞疾。她和那些因天生聽障而導致的發音困難孩童不同,她的聽力完好,她的聲音是在五年前失去的,原因不詳。

  總之,她簡單又複雜,獨來獨往但不落寞,對孩子未來的發展熱情又投入,似乎那才是她真正的嗜好。但,說是嗜好又太勉強,陪同那些心性敏感的聽障孩子需要過人的耐力,沒有強大的動機是待不下去的。

  “讓那些大老闆慷慨解囊可不容易,他們多半都支持自己財團的基金會避稅去了,哪輪得到我們?”不想她費了一番功夫後失望,他實話實說。

  『這招行不通,我還有別招。』她不為所動,一臉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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