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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外公,人家沒事為何要和我結婚?”她啼笑皆非,這不是一廂情願嗎?

  儘管她把這提議當作老人的夢囈,還是稍稍回想了一下景懷君這個人。成年後,她甚至只在商業雜誌上見過他的尊容,一個道貌岸然的企業家第二代。“他都三十幾了,會讓做父母的安排他的婚事嗎?”何況今非昔比,別說她身家不如人,她甚至沒有正常的溝通能力。老人家太天真了,以為還身在呼風喚雨的過去。

  “懷君其實不是景叔叔的親兒子,是他侄子,景叔叔沒結婚,他的兄長把麼兒過繼給他。懷君是他一手培養大的,對他很尊重,你不用擔心。”外公疲倦地把眼皮合上。“我這一生,替子孫做的最後一個安排就是這件事了。我當年看低了景恒毅,害了自己的女兒,我能為你們姊弟倆做的不多,這一次,希望能彌補一些。別說我只疼你弟弟,我最擔心的是你,與其找個等而下之的對象受人欺侮,不如嫁進一個可以信賴又能照顧你的人家。你身體不好,沒有本錢操勞,你如果逞強,將來你弟弟有事找誰商量?”

  這些話說得真切又條理分明,證明老人的腦袋還未淪陷病魔掌中,務實的她卻沒辦法當真。試想,缺了一條腿的人還會渴望自己能上臺跳芭蕾舞嗎?

  第二天早已渾忘腦後,老人也隻字不再提,漸漸陷入昏迷狀態,半個月後,外公彌留那天,景恒毅出現了,在醫院裡。

  “你外公和你提過結婚的事?”

  連續三天在病榻旁不眠不休的她不置可否,有氣無力地在紙上寫道:“他精神不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別介意。”

  “他心裡很清楚。你呢?有意見嗎?”

  她錯愕極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景恒毅認真地看著她,歎口氣道:“你和雁青長得真像。”雁青是大姨的名字,他至今未忘懷半分?

  “景叔叔,別為難景大哥,我可以過得很好,不能說話也不是什麼大事,對吧?”兩個長輩認真起來,仿佛時光倒錯,回到五〇年代,令人匪夷所思。

  景恒毅看著她那手字,笑道:“連字跡都像。”他憐惜地拍拍她的頭。“不為難,你是好孩子,懷君他懂的。方宇的事我都辦好了,以後在國外有人會照顧他,你不必擔心。還有,結婚後,你們還是可以保有原來的生活方式,一切都不必改變,懷君不會干擾你的。”久經商場,景恒毅再溫和都有一種不容反駁的氣勢。“這是你外公的遺願,不必想太多,沒有人會傷害你。”她什麼都來不及問,景恒毅便匆匆走了,他只是來通知,不是和她商量。

  呆坐在病房一晚,她把這件荒謬的主意仔細想了幾遍,外公說的不全然錯,她還能有什麼損失?她難道打從心底奢望未來會有愛情嗎?但只要現在點個頭,有人會因為她而受益良多。至於景懷君的想法,她無從瞭解也不想瞭解,做生意的人不做蝕本的事,她的考慮可能比他們還淺薄。

  景懷君的確完全沒有干擾她,外公去世後一個月,他差了一名律師前來讓她在結婚證書上簽字,像簽合同一樣;結婚登記那天倒是旋風般出現了五分鐘,對她頷個首,面無表情地淡掃她一眼,她甚至嚴重懷疑他連她的長相都沒看清,就完成了大部份男女都要大費周章才能完成的終身大事。

  自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他,反而是景恒毅對她付出較多的關照,三不五時探望她。她逐漸瞭解,這樁婚姻建築在兩位長輩的相互補償和虧欠上,景恒毅補償過去未竟的愛情,和老人大方提攜之恩;老人則是補償對兩個女兒的虧欠,雙方借著方菲了結了他們的遺憾。

  婚後半年,景恒毅在一次國外差旅途中心臟病發猝逝,之後,她和景家的關係全靠李秘書為連系橋樑,她和景懷君,正式成為法律關係最親密的陌生人。

  思路到此暫停,她靜聽了一會。看來臥房裡的男人今夜是不會離開了。

  陌生人?就算是面對陌生人,你是不是該要有禮貌些?她在心裡嘟囔著,抱著薄被,和衣蜷縮在籐椅上,閉上眼安睡。

  第三章

  她吃力地扛了一套書,從出版社大門蹣跚地走出來,才把書放進腳踏車前的置物籃,背後就有人叫喚她。

  “方小姐,方小姐!”照例擦著流不完的汗、晃著惹人不禁多看一眼的噸位,辛苦萬分地擠出駕駛座。他手上那條手帕應該全濕了吧?

  她看著自己一身毛衣呢裙,很難想像李秘書該如何度過仲夏,現在才是早春呐!

  “方小姐,你手機都不開嗎?我撥電話、傳簡訊給你好多次了,你怎麼都不理會啊?”很懊惱地走向她,“要不是基金會的人說你可能在這兒,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向景先生交待哩!”

  她伸進背包取出手機,打開合蓋一瞧,電力早已耗盡。她展示失去光亮的螢幕讓他過目,兩手一攤,一副勿怪的表情。

  “好吧!好吧!不怪您!”他揮揮手帕,拉起她的手,“走啦!已經六點了,上我的車吧!腳踏車就放在行李廂,唔——應該放得進去,不會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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