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勒寵妻(17)_夏娃

十七

　　“為什麼是周伯？為什麼是那麼好的老人家？周伯一直把我當他的親女兒看待，就像他的親女兒……他對我那麼好，那麼好……”記憶錯亂，周伯影像和過世的爺爺重疊，她重要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她不懂……她真的不懂為什麼……“羅勒，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呢？”

　　他僵住，臉孔緊繃，直視她困惑的臉龐……她笑著的五官，眼神裡的痛不欲生，惶恐神色裡充滿困惑……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他該說什麼？他該怎麼安慰她？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萬羅勒的父親帶著一家大小從美國趕回來，萬家一家人全在一塊了，好不容易的團聚，卻是在這一刻……

　　萬老夫人雖然脫離險境，但腦部受創嚴重，醫生研判有失憶可能，甚至會出現語言障礙，多久能恢復目前還很難說。

　　萬家老爺一下子像老了幾十歲，過去的威嚴、氣勢和淩厲目光都像是一場夢。坐在病床旁邊守護著老伴，現在的萬老爺看起來憔悴得和孤獨老人沒有兩樣，甚至更糟。

　　“對不起……對不起……老爺……對不起……”第一天，她去周家不停叩頭認錯，接著，就像這樣跪在角落，不停重複著，眼淚不曾停過，雙眼早已哭得紅腫，聲音也已經啞了。

　　當時是貨車司機打瞌睡，車子打滑撞上來，並不是她的錯……但在這當口，一個原該是幽默風趣，談笑自如，深受大家尊敬喜愛的至親，如今躺在病床上，臉無血色，全身插滿管子，萬家上下心急如焚，誰也無心更無暇顧及她。

　　萬羅勒也必須去協助處理周管家的後事。

　　萬薄荷緩緩轉頭，瞥她一眼，回頭瞅著枯萎無神的祖父，許久他才移動步伐，轉身去拉歐陽林勤。

　　“小勤，爺爺現在根本聽不見你說什麼，這也不是你的錯，你起來吧。”多次要將她拉起來，總是被她拒絕。她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似的，他費力也拉不起。

　　現在還是一樣，她仍然拚命搖頭，縮回了手，跪在地板上，不停的責怪自己，不停道歉。

　　萬薄荷只好繼續等她跪得累了，精神耗盡了，再帶她回家休息。她已經撐好久了，也差不多了。

　　在這裡的時間就像是靜止了，所有前來關心的親朋好友都被阻擋在外，幾名至親輪流在病房裡進出，只有萬老爺守著不肯休息，歐陽林勤跪著不肯起來。

　　都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一直等到她昏過去再醒來，周管家後事都辦完了，老夫人也轉院了。

　　“周家很明白這場車禍是意外，該怪的也是肇事司機，不是你。至於奶奶情況已經有好轉，醫生樂觀表示，未來奶奶會慢慢恢復記憶，現在也能夠跟著說幾個單字了，你不用擔心。”萬羅勒把她昏迷這段時間的情況讓她知道，希望她放心。

　　一場車禍的開端因她而起，他很明白她小小的肩膀承受著極大的壓力，任何人都無法在這個時候不責備自己，但出事責任並不在她，她怪自己，怪得太深、太重，他是又氣又心疼。

　　“……我想去看奶奶。”一張天生笑臉好不容易提起了一點精神。

　　萬羅勒連忙點頭，“我帶你去，但你要先吃點東西。”

　　她一定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吃東西了，這段時間光靠醫生打營養針維持生命，她自責之深，恨不得拿一條命來賠，他的心刺疼不已。

　　直到她頷首，願意進食，他才終於松了口氣。

　　老夫人好轉，萬綜光的精神也跟著提振，眼裡重新有了光彩，直到病房那扇門打開，他坐在床沿椅子上轉過頭去看見來人——

　　“你在搞什麼？我告訴你不要帶她來！”瞬間眼神淩厲盛怒，瞪視萬羅勒和他帶進門的歐陽林勤，尤其是歐陽林勤，他的目光充斥著毫無理性的憎惡和怨恨。

　　“爺爺，讓小勤見奶奶一面就好。”萬羅勒咬著怒意不發作，刻意擋在面前，擋掉祖父對歐陽林勤憎恨的目光。

　　但她似乎一點也不懂他的保護，很快竄出來，沖到床前，一雙紅腫淚眼擦了又擦，努力把病床上的老夫人全身上下看個清楚。

　　“奶奶，奶奶……對不起，都是我害的……奶奶……你醒醒啊……你醒來看看小勤……你醒來罵我啊……奶奶——”她手還未碰觸到病人，就被狠狠打掉了。

　　“爺爺！”萬羅勒來不及制止，歐陽林勤被殘酷的推倒在地。

　　“要不是老婆子好心，我根本就不贊成收留你這個吃白飯的丫頭！她就是太寵你了，由得你任性，今天才會躺在這張床上連自己的丈夫、兒孫都搞不清楚！”萬綜光氣得顫抖，一頭白髮都幾乎豎立起來。

　　“爺爺！這根本就不是小勤的錯！”一股火氣礙於尊卑無法發作，但萬羅勒仍然忍不住切齒咆哮。

　　“對不起……老爺……對不起……”她推開萬羅勒的手，跪在地上拚命磕頭，“老爺，讓我照顧奶奶，求求您，讓我照顧奶奶……您打我罵我都可以，讓我照顧奶奶，求求您！”

　　笑臉垮垮的，抖動得厲害，甚至扭曲出極為卑微的人格。看著她，萬羅勒一顆心像是狠狠的被揉碎了，“小勤，你不需要這樣……”

　　“你滾！我萬家不缺傭人、不缺看護！要照顧老婆子還輪不到你！你快給我滾，別再讓我看到你！”

　　“爺爺！你太過分了！”

　　“羅勒，夠了。我們都知道小勤沒有錯，但這種時候，你也要體諒你爺爺的心情。”他母親急忙出來勸，怕再鬧下去，一個家又要四分五裂。“小勤乖，你先回去，不用擔心奶奶，我們會好好照顧。”

　　萬羅勒火大的咆哮，第一個嚇到的人卻是歐陽林勤，她眼裡閃過懼怕和畏縮，卻不是怕他，而是猛然之間恍悟她一再造成大家的困擾，如果妯再執意留下來，她怕萬羅勒和一家人的感情因為她而撕裂，她怕自己又一次傷害萬家……

　　“我、我回去，我現在就回去……我馬上回去……”她頻頻回頭，一邊擦淚，一邊望床裡的奶奶，聲音急切，卻費了好大的勁才邁開腳步。

　　萬羅勒很快也察覺自己的莽撞嚇到了她，他沒有再開口，陪著她離開醫院。

　　那天以後，她雖然沒有離開萬家，卻把自己當作機器人使用，沒日沒夜的工作，都把萬家大宅掃得乾乾淨淨，擦得亮晶晶了，她還是不滿意，一遍又一遍的又掃又擦又洗，一群傭人的工作幾乎都被她搶光了，跑來跟他抗議。

　　他在等，等她認為夠了，心中自責的深坑能夠填滿，所以他任由她去。

　　但不久他就發現他錯了，如果他沒有阻止，她永遠認為她做得不夠；如果他不把她帶離開萬家，她永遠不會停止她要彌補萬家的動作。

　　她會把自己弄到累了，垮了，才能在黑暗之中得到一點點慰藉。她一點都不曾想過他有多擔心她，她的眼裡早已經沒有他，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了。

　　幸虧他及時發現他的錯誤，把她帶離開萬家，不然……他恐怕已經失去她了——

　　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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