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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再一段沉默。男孩從小板凳上跳起來!手揪著自己的頭髮,一副再也受不了的抓狂表情,朝小女孩大吼:「喂!那你倒是背出來啊?你是不是少根筋啊?非要我說一句你才做一個動作嗎?慢吞吞的急死人了!」

  小女孩明顯地再度被他的火爆脾氣給嚇到,小臉一皺,閉上眼,緩慢開口:  「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複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

  ***

  三五共盈盈……

  夢中輾轉,衛尋英在漆黑中睜開眼,小女孩與男孩的身影去無蹤跡,但那吟唱詩句的低軟童音彷佛餘音繞梁,尚未散去。

  知道自己半夜醒了就再也睡不著,衛尋英翻身下床,坐在桌前翻起了賬本。

  自從他接手掌管宛在軒後,不但轉虧為盈,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還讓宛在軒再度榮登蘇城第一大茶館,恢復了衛家在商界的聲譽。

  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他爹把宛在軒連同三代家產輸光在一張賭桌上,他這個衛家少爺便決定忍辱負重,替宛在軒的新主人工作,自己降格從洗碗打雜的做起,一路做到店小二、做到副當家、做到用天價買回了宛在軒、做到讓宛在軒蘇杭第一茶館的名氣又恢復到當年家喻戶曉的盛況。

  他是振興宛在軒的大功臣,宛在軒則是他人生唯一認真付出的對象。這些年來夜以繼日地努力工作,只有在看到宛在軒門前絡繹不絕的客人時,他心裡才會覺得踏實。真沒想到啊,到頭來,他也變得跟爹一樣,眼裡只剩下宛在軒。

  只是,這樣步步為營、辛苦又孤獨的日子,他一個人……

  一根五彩頭繩忽然從賬冊的最底頁掉了出來。衛尋英撿起它,拿在手中反覆端詳。是啊,他總是把這根流光當年送給他的五彩頭繩夾在賬冊裡,五彩早褪了色,她給他的記憶卻還是鮮明的。那個說願意嫁他的蒼白小姑娘啊,沒想到如今她卻已經忘了他……蝴蝶扣,意義非凡,當年他毫不猶豫地把它塞進她手裡時,他就明白的,即使該說清楚的話遲遲沒說出口,而這一遲竟然就是十個年頭……

  「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複東,安得奮飛逐西風。」

  衛尋英抬頭,彷佛聽見園子裡有人聲。怪哉,這三更半夜的……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很熟悉的音調啊,低低軟軟,像是孩子的聲音——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

  衛尋英忍不住起身,推開房門往外走去。夜涼如水,月明星稀,園子裡沒有半個人影,但那像是夢境裡的小女孩的吟唱聲,卻緩慢悠然,綿綿飄進了他耳裡。

  「是我在夢遊?還是那麼巧遇見了——」衛尋英頭頂一涼,對於鬼神之說他向來是寧可信其有的……

  「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複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衛尋英雙手合十,努力催眠著自己:心無邪念,何懼之有?心無邪念——

  循著聲音走過石子小徑,來到了造景池邊。隨著他的腳步走近了白石假山,反覆吟唱的聲音也忽然停止。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複——」

  衛尋英屏氣,凝神細聽。「誰在那邊?」

  好一陣安靜,假山後傳來了回應:「是我。」

  衛尋英一怔,走到了假山後面,果然看見了預料中的白色身影蹲坐在池水邊,單薄得有如鬼魅……咽下一口口水,抹去額邊那滴冷汗,他裝著再鎮定不過的聲音:「你——怎麼在這裡?」

  任流光低頭,估算兩人間的距離,才又抬頭看向他。「醒了。」

  「醒了?」衛尋英瞪她。「醒了不會想辦法繼續睡嗎?跑來這裡幹嘛?背詩?」

  流光點頭,很用力地「嗯」了一聲,又緩緩解釋:「因為你提醒了我會背這首爹教的詩,我真怕我一不小心又忘了,所以起來練習。」

  「你這——笨蛋!三更半夜的,你跑來這裡背詩?」衛尋英臉上有點惱意,他指指池子:「你知不知道這水很深的?你對這園子裡的路又不熟,晚上又黑,萬一走著走著不小心跌進池裡,你以為誰聽得到你喊救命啊?」

  流光眼見這個總愛對她大呼小叫的男子向前靠近,朝她伸出手,她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喂!你過來啊!喂喂!不要再後退了,那麼想下水,你以為你是魚啊?」衛尋英好心想將她拉過來安全的地方,沒想到她卻把自己當作瘟神似的避之唯恐不及。衛尋英不禁火上心頭,不容分說立刻將她一把抓住、雙手一舉便將她抱到自己面前。

  「放——」

  「放放放,放手是吧?我知道啦!」哼,又是那副驚恐的表情。衛尋英心裡有抹不痛快,但仍是在她安全落地後立刻鬆手,見她馬上往後退好幾步,退到了他觸碰不到的距離,才驚魂未定地轉身看他。「真搞不懂,你幹嘛那麼怕我?幹嘛跟人說話非要離那麼遠不可?我看起來像壞人嗎?我對你很凶嗎?」

  是很凶哪……流光盯著他的臭臉。「你是壞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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