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心寵 > 妾居正室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各人有各人的性子,”他寬慰道,“或許,令尊令堂就是喜歡你這性子,所以由著你。”

  “雖然我是個愛往外跑的孩子,但寄居在師父那兒,一年只能回家一次,心裡總覺得委屈、覺得爹娘都不在乎我,”她續道,“所以,每一次回家,我都會使些小性子……”

  她發現,這是她第一次向人提及她當年的感受,一向大喇喇的她,看起來好像從不在乎與家人離散的孤獨,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介意的。

  蘇品墨一怔,她突然提及過往,讓他頓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那一次,正逢二姊過生日,父親送給她一匹駿馬,據說還是宮裡賞賜的。我十分嫉妒,當即提出要騎……”她憶起往事,歷歷在目,“可我萬萬沒想到,馬兒像是忽然發了狂似的,直往京郊奔去,我拼命拉韁繩,卻怎麼也拉不住……”

  “別說了……”蘇品墨預感到她要說什麼,當即打斷道,“別說了!”

  “當時道上有一名女子像是剛剛進京,正在路邊歇息,”她卻無法停止,淚水更在眼眶中積聚,“馬兒就這樣撞向她,那鮮血四濺的情景,我至今還記得……”

  “不要再說了!”蘇品墨緊緊握住她的腕,仿佛這樣就能阻止她開口。

  然而還是來不及了,她全盤托出,揭掉了最後一層掩飾,她與他之間所有的寧靜美好,這一My不復存在。

  遲早要面對的,又何必一拖再拖?靠著謊言維繫的愛情,脆弱如泡沫,輕輕一戳,就會支離破碎吧?

  “品墨,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她望著眼前因為痛苦而扭曲的俊顏,“我也不想再假裝自己不是誰。”

  他深深喘息著,全身緊繃得像滿弦的弓,最終,耗盡心力一般,握著她的手,緩緩鬆開。

  “纖櫻,你這又是何必呢?”他低啞地道,“我們一直這樣,不是很好嗎?當年你還是個小姑娘,馬兒又被做了手腳,本不怪你……”

  “我想停下來的,可是馬兒不聽話,一直往前跑,”周冬痕淚眼婆娑,“品煙小姐原是可以活的,全因為沒有及時救治……再怎麼樣,我都脫不了關係。”

  或許,這才是她多年以來最最糾結於心的罪孽。

  出了事,可以怪馬、可以怪動手腳的人,但她當時的確膽怯地想逃,若她及時回去,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品墨,這是我們誰也跨不過去的坎,”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們誰也不會真正忘記這件事,我不想一輩子活在虛無的謊言裡。”

  她本來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像他假裝什麼也不知道。但這樣的未來,想一想都覺得可怕。

  人活在謊言裡,如同活在虛無之中,一層層迷離的包裹,像無邊無際的迷霧,掩蓋了可貴的真實。

  她若如此,便不再是周冬痕,而他,也不再是蘇品墨了。

  “你能原諒我嗎?”她忽然問道。

  他一怔,沒有立刻回答。

  是在猶豫吧?這意味著,他其實沒有真正原諒,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不該原諒。

  這一刻,她終於知道答案了。

  再多的不舍,也得舍,否則,耗盡了愛意之後,只會剩下後悔與憎惡。

  “品墨,我想回師父那兒去。”

  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她聽見自己這麼說,下一瞬立刻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神情,梅花的香氣或許會成為今夜唯一的記憶,她寧願保留這一份美好,也害怕再看他複雜糾結的面龐。

  她來到蘇家,一是為了治蘇夫人的病,二是為了他的快樂。如今蘇夫人的情況日漸好轉,而他的快樂顯然也與她無關了。

  所以,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周冬痕來到河畔,碼頭之上,人來人往,河水映著夕陽,橘紅輝煌。

  她是冬天生的,所以取名冬痕。

  她想,她永遠也忘不了三年前的那個冬天,在梅花樹下,與一個人的訣別。居然……已經三年了。

  那人在她腦海中留下的印象,卻還如此深刻,仿佛兩人從不曾分離過、昨日還曾見過。

  然而,她有時候又有些迷惑,就像往事從未發生,只是她作過的一場夢而已。這三年來,她遊跡江湖,見識了許多事、認識了許多人,但有個地方,她每次都必定會繞道避開,那就是沁州。有一家人,她也會刻意不去打聽,那便是蘇家。

  有時候,她假裝失憶了一般,不讓自己記起那個叫做蘇品墨的男子。

  如此,她會開心一點。雖然,這種開心空空蕩蕩的。

  “船家!船家!”眼前船來船往,卻沒有一艘停下,周冬痕只好扯嗓喚道。平時,無論她想去哪裡,要車就能遇到車、要船就能遇上船,就算下雨,她也能即刻看見一個賣傘的,這三年來,著實幸運無比,仿佛有人給她安排好了似的。

  但今天,她似乎有些不太如意。

  終於,有一艘船停在她面前,不過,卻是一艘畫舫。

  舫上垂著簾子,似乎早已有人乘坐,而簾中琴音輕泄,看來是個風雅之人。

  “姑娘,你要去哪兒?”船家主動問道。

  “我就想過河去。”周冬痕答,“船家,有空嗎?你這……是有客人了吧?”

  “我這客人也是過河去的,或許能捎你一程。不過,你得等等。”

  “怎麼?”她一臉不解,“那位客人要等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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