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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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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管事並未說謊,他的雙目果然有疾,從前的炯亮已不復存在,僵硬注視著某個方向,半垂眼瞼。 為什麼會這樣?被清軍的炮火所傷嗎?分別不過兩年,卻如隔了一世。 “公子請講……”她強抑哽咽,不讓他聽出自己的聲音。 “掌櫃可知道美人蕉如何養護?”他問。 美人蕉?為什麼……為什麼他還要記得當年的故事?不能忘了她,給她自由嗎? “公子府上的美人蕉怎麼了?”她淡淡地道。 “不知為何,長了黑斑,像是血淚一般,讓人看了揪心。我請教了許多人,雖然延長了它的生命,卻仍然半死不活的。” “如此無可救了,公子不如將它們盡數拔去,省得牽掛。反正天下花草無數,勝過美人蕉者何止千萬,公子何必單戀它?”她話裡有話,似在勸告。 “不,我捨不得。”他卻執著,“這是我摯愛的女子所種,我總幻想著,有朝一日她若回來可以看到——” 摯愛的女子,是指她嗎?呵,這樣的形容真讓她受寵若驚。 為何從前不曾表露?在他們還相愛的時候,在他們本該幸福的時候…… “若公子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那美人蕉也活不了這麼長。”楚若水強迫自己狠下心,冷冷回答。 “不,我會等。她一年不歸,我等一年,一世不歸,我等一世。美人蕉若枯萎了,我替她種上,”他深切道,“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感動上蒼。” 她終於忍不住,轉身過去,悄然拭淚。 “掌櫃的,你怎麼了?”他彷佛聽到了她的隱泣,臉色微變。 她不答,因為喉間凝噎,無法回答。 “若水——”薛瑜緩緩站起身,伸出手去,“是我——” 她不能再傻站著了,不能再面對他……一言不發,她扭頭便走,在自己決堤崩潰之前離開這兒…… “若水——若水——”他向前一撲,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這一刻迫使她驟然回首,所有的不忍湧上心頭,覆蓋全身,她“啊”的一聲,猛地將他扶住。 “若水——”此時,他已完全可以確認,順勢將她禁錮在懷中,“還在生我的氣嗎?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她用力掙扎,卻無法掙脫,只能被他困在懷中,蘊藏了兩年的淚水,頓時傾泄而出。 “你的眼睛怎麼了?”她輕輕撫摸他的俊顏,流露關切之情。 “被清軍的火球所傷,”他笑道,“現在已經好點了。” “完全看不見了嗎?” “能看到你的影子,”薛瑜握住她的柔荑,在自己頰邊磨蹭。“這樣對於我來說,已經夠好了——還記得,從前我曾向長平詛咒發誓,說如果愛上你,便五雷轟頂。你知道嗎?當時清軍的火球飛向我的時候,我想這一定是報應,如同五雷轟頂。” 他可不可以不要說這樣的話?引她流淚,讓她心酸。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問。 “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找,但凡有花肆的地方,凡掌櫃是女子者,我都會打聽。”他笑言,“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 “你早知是我?”否則不會在此定居,不會買下庭台樓閣,佈置成舊時薛府。虧他方才還裝得那麼像,讓她差點兒上當,真以為他認不出她來。 “我聽說這兒的掌櫃擅長種美人蕉,姓楚,我便覺得一定是你,卻也害怕空歡喜一場……若水,這兩年因為尋你,我有過太多期待,卻總是一再失望。” 薛瑜傾訴患得患失的心情,讓她充滿憐惜。 “若水,我看到了你的竹簡了。”他忽然轉移話題。 竹簡?天啊……她一怔,雙頰霎時通紅。 “怎麼可能,我明明將它們擱在窗臺上,那天下了大雨,上邊的墨蹟……” 那根本不是留給他的情書,只不過自己一時的抒懷,誰看,她都不願意,都會令她萬分羞怯。 “上面的墨蹟絲毫未損,”薛瑜得意道,“大概上蒼垂憐,讓你我可以重逢。” 是嗎?一切皆是上天的安排?難怪她千逃萬避,終究躲不過他。 “若水,你能原諒我嗎?能嗎?”這一刻,薛瑜心頭萬分緊張,等待她的宣判。 楚若水不語,心中情緒百感交集。 曾經,羡慕舒澤貝勒苦尋姊姊的故事,她說過,假如薛瑜也像舒澤那般踏遍千山萬水,她會原諒他的一切。 如今,她要食言嗎? 正如竹簡上所書,許多年後,當所有的怨憤與傷心消逝,她依舊會記得他,懷念他的好,宛如懷念美麗的星辰。 既然如此,又何必太過執拗?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人與人之間的緣份是那樣淺薄,若不珍惜,稍縱即逝。 “他們說,你起兵是因為長平公主的遺願……”憶起往昔,她依舊難以釋懷。 “你相信嗎?”他淡淡搖頭,卻沒有解釋。 該說什麼呢?假如要解釋,該說的多了,何止這一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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