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心寵 > 公主移魂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趙玉惑撐起身子,覺得四周光滑微涼,原來,她是坐在棺木之內。

  棺木以馬車運送,在星光下緩行,已經到達到了離國與夏楚交界處,遠離了朝堂的陰謀與兇險。

  “夫人,公主命奴才護送夫人出境,”那車夫道,“夫人所服之假死藥藥力已經散,再過兩個時辰應該可以行動自如,這裡有公主為夫人準備好的銀兩與衣物,至少能保夫人一時無憂。”

  沒想到明嫣公主思慮如此周全,從前倒是小瞧了她。

  “棺木離京時,丞相是何反應?”終究忍不住,趙玉惑低聲問道。

  “這……”車夫支吾,“奴才沒見著丞相。”

  “怎麼,他沒有來送葬?”縱使他絕情,也不至於絕情至此吧?

  “聽聞丞相病了,閉門不出,不見賓客……”那車夫答,“相府上下掛滿白綢,通宵點燈,想必是在哀悼夫人……”

  他真的病了……正因對她有情而心痛?又或者,只是內疚而已?

  趙玉惑抬頭望著滿目星光,怔怔發呆,突地苦笑。

  兩人都已走到了這步田地,再猜度還有何意義?別再去想……別再牽掛了……

  上蒼給了她重生的機會,為什麼她還要癡纏於舊夢?

  事到如今,她也該承認——她與他之間,有緣無分。又或者,只是前世註定的孽緣。

  “走吧……”她歎了一口氣,對車夫道。

  傷心到了極致,這一刻,反而歸於平靜。

  從前的一切,恍如指尖星光,握不住、留不下,不如遺忘。

  明嫣公主穿過長長的走廊,終於看見了他。

  下人們說,丞相避不見客,若非她以公主的身分駕臨,恐怕也見不到他。

  她自問認識他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他不顧朝事,獨自躲著,像受傷的野獸舔舐自己的傷口。

  他醉了。

  從來不喜飲酒的他,聽聞最近每日醉生夢死,顧不得腸胃不適,好幾次,酒水裡滴入他嘔出的血水,自虐又自殘。

  “早知有今日,又何必當初?”見他如此,她氣不打一處來,沖上前去,一把搶過他的酒壺。

  “當初如何?今日如何?”他也不知有沒有認出眼前人是誰,只扶額淺笑著,帶著醉意,雙眼蒙朦朧朧,滿是苦澀。

  “你若真愛蘇巳巳,就不該親手送她鴆酒!”明嫣公主嚷道,“你該親率人馬劫獄,救她出天牢,從此以後,與她遠走高飛!”

  “沒錯,我想過,因此猶豫了——”他承認。

  曾經,他以為自己並非常人,行事果敢,從不會三心二意。

  然而事到臨頭,他才發現,縱使平素翻雲覆雨之人,遇見人間最尋常的情感,也不過只有最最普通的反應。

  他這一世,克己壓抑,一切追求完美,但終究百密一疏。

  明知飲酒會不適,卻想一醉方休:明明應該一輩子為玉惑守諾,卻情不自禁愛上別的女子……他發現,毅力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這樣很好啊,說明他仍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該如普通人一般,該哭該笑,就順其自然。若把活生生的肉體變為僵石,那還有何生存的意義?

  “慕容——”她蹲下身子,正色道,“蘇巳巳已經死了,就像趙玉惑已經嫁人了,就算你有再多的想念,皆是徒勞。你曾對皇兄說過,滿目山河空望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慕容,我們成親吧?說不定,你會擁有新的聿福。”

  呵,又是這一句詩。

  不如憐取眼前人,沒錯,的確如此。但要看站在眼前的,究竟是什麼人。

  “公主……”第一次,他如此溫柔地喚她,“恕慕容不能從命。”

  “沒關係,本宮能等。聽說你待蘇巳巳也曾如此冷淡,可到最後,你還不是愛上她了?”

  “有些人,終究會愛上。有些人,一生都無感。”他歎一口氣,輕聲答。

  “哪些人,你終究會愛上?哪些人,你一生都無感?”她不由得惱怒道。

  “說不明白——”他搖頭,“但看著她的眼睛,就會知道。”

  就像他第一次,看到蘇巳巳的眼睛時,就仿佛有什麼跳進他心底,激起突如其來的漣漪。

  愛情就是如此,無法言明,唯有所感。

  “我懂了。”她喪氣地站起來,退後一步,“再過十年、二十年,你也不會喜歡我,是嗎?”

  他不言,算是默認。

  別說二十年,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大概都不可能。

  但這話太傷一個女子的心,他不忍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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