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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昨日奴婢已經去見過帝姬了。”趙玉惑垂下眉,“帝姬托奴婢轉交給丞相一封信……”

  她自袖中抽出早已準備好的薄薄絹紙,遞到他的面前。

  信其實是她一早寫好的,感謝上蒼,雖然改變了她容貌卻沒有改變她的字跡,讓她可以一人分飾兩角。

  “不會的……”他的身體明顯後退了一下,仿佛本能的在拒絕這個事實,“玉惑不會不想見我……我與賀家約好的日期是今天,今天!”

  他反覆強調,像要以此來肯定眼前的一切不過是虛幻想像。

  “奴婢擅自作主,通過報信侍衛,臨時替丞相改了日期。”她的聲音清清冷冷,聽上去格外殘酷,“古榕樹下,小鄴寺前,紅幡垂掛,求緣者未必得緣,情深者未必情長——”

  “你憑什麼……憑什麼自作主張……”慕容佩胸中升起無明怒火,冷不防一掌,打在她尖瘦的小臉上。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女人,熱血沖入了他的腦中,所有的理智霎時蕩然無存,徒餘一片空白。

  這樣的失控只持續了片刻,他便恢復清醒。定睛看著她臉上浮現的淡淡指印,讓他內疚又心疼。

  然而,她卻像不疼,只是輕輕撫了撫臉頰,依舊淡笑道:“奴婢以為,我對外既然被稱為慕容夫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去見別的女子是應該的。”

  他胸中像被硬石撞了一下,銳利的棱角將他軟弱的心割出血來,那一掌分明打在她的臉上,為何他卻比她更疼、更難過?

  慕容夫人……他玷污了她的清白,卻何曾真正把她當成妻子?就算是對一般女子,他也不會下這樣的狠手……

  “不過——”她忽然又道,“假如帝姬心系丞相,奴婢再怎麼搗鬼,也阻止不了她。帝姬的脾氣,丞相應該比奴婢更明白吧?”

  不錯,他明白。

  玉惑是何等女子,強勢起來比一千個男人都強勢,要做的事必定會做到,縱使代價是墜入地獄也在所不惜,玉惑就像烈焰一般,無法掌控。

  他怎能把罪過都歸咎在眼前這個無辜少女的身上?就算她有私心,也很應該。

  兩個人的戰爭,本就不該捲入第三者,然而這一次,他不僅殃及了他人,還遷怒於他人……身為堂堂男子漢,怎能原諒自己?

  “帝姬的書信在此,奴婢給丞相擱下了。”她緩緩轉過身去,仿佛想掩飾自己的傷心,“丞相如何處理此信,全憑你的意願。無論如何,奴婢已完成帝姬使命,奴婢告退。”

  她沒有再看他一眼,他只能瞧見她側影,無法得知她此刻的表情。

  慕容佩忽然想伸出手去,拉住她的袖角,不教她如此委屈地離開。

  然而,在他猶豫時,她便很快消失在庭院的盡頭,讓他心底悵然若失。

  慕容佩僵怔著,好半晌才打開那淡黃的絹紙,一筆一劃,從童年起就再熟悉不過的字跡湧入眼簾。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仿佛千萬隻小蟲子在翩飛,迷離混亂的顏色,讓他一陣眩暈。

  “自離別日,兩地相隔,君住春江頭,我住春江尾,日思君不見君,唯見春江水。水流無色,譬如迷夢,夢醒時分,清淚一捧。人謂相知容易相守難,執手容易偕老罕。少時情懷成追憶,竹馬之誼轉頭空,滿目山河空望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這便是玉惑留給他的話,其中意思,一目了然。

  他終於明白視野那些紛飛的小蟲子是什麼,那是他的眼淚,清淚明亮,映著太陽,化出一朵朵刺目的花朵,在他瞳中開了又落,落了又開。

  生平第一次,他在光天化日的庭院裡,不顧隨時可能人來人往,泣不成聲。

  他哭了?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來,他真是傷心了。

  趙玉惑雖然不忍,卻只能如此,長痛不如短痛,一時的殘忍換來他一世的平安,有何不可?

  那一天,她去見了真正的蘇巳巳,去之前,她就已經決定拱手讓出帝姬的肉身,讓那個女孩快快樂樂做賀珩的妻子。

  蘇巳已是個乖巧的女孩,眼睛裡透著善良純淨,很讓她喜歡。她想,這樣的可人兒做夏楚的帝姬,應該此她像樣得多,才符合世人對一個王朝公主的想像。

  那一日,也才知道那女孩本是賀珩的奴婢,因為身分低賤無法與賀珩匹配,如今得償所願,成為將軍府的少夫人,誰也沒料到陰差陽錯之中竟藏良緣。

  這樣很好啊,就像她和慕容佩。假如她仍是公主的身分,便永遠也別想這般寧靜地與他朝夕相處。交換了靈魂,看似一樁倒黴事,其實卻像上蒼在巧手安排,肋她們得到幸福——

  只是,如今她的幸福,還隔著一段距離,仿佛天上的星辰,她已經看到了那光華璀璨,卻無法採擷。

  她該怎樣找到通往天界的路?

  或許,需要多一點兒耐心吧,等慕容佩傷口痊癒了,也許就會發現她就站在燈火闌珊的地方,一直等著他。

  “夫人——”

  侍衛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她拾眸,露出一如往常的從容微笑。

  “丞相如何了?”她關心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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