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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抿嘴?沒錯,因為這一習慣動作,讓魏明揚認定兄長心中沒有玉玄,當下搶婚。

  “啊,那是我故意做給你看的。”魏明倫忽然大笑,“你終究上了當。”

  “故意的?”魏明揚像被人迎頭一擊,好半晌怔愣不語。

  此時此刻,不得不承認,大哥的謀算的確高出他一籌,懂得將計就計,引人入套,要怪只怪他太自信,以為察言觀色便能掌控全域,孰料,表情動作是可以騙人的。這一回,他輸得心服口服。

  “翠萍呢?也是大哥你殺的?為了離間我和玉玄?”這是他一直駐留在心中的謎團,枉受不白之冤,差點兒害他與心上人決裂,他當然要弄個水落石出。

  “是。”魏明倫不避諱地回答。

  “你……翠萍只是一個小丫頭啊。”無辜路人也要加害嗎?

  他敬重的大哥,何時成噬身惡魔了?“她摘了阿茹的夜曇,我說過,不許任何人碰阿茹的東西。特別是夜曇,那是她留給我唯一的紀念,你懂嗎?唯一的!”魏明倫眼中滿是紅絲。

  魏明揚一直以為,自己為愛已經夠瘋狂了,可比起眼前的大哥,卻仍自認不如。

  “大哥,我隻身前來赴約,你也該照信上所說,放了玉玄。”

  他凝視樹上,終於顯露出一直暗藏的擔憂神色。

  “我會放了她,甚至也會放了你。”魏明倫一臉詭異。

  他蹙眉不解,“什麼?”

  “看見了嗎?這墓前有一隻鳥籠,”魏明倫的俊顏此刻因為仇恨而變得扭曲可怕。“知道裡面是什麼嗎?蝙蝠,有毒的紅蝙蝠。

  穎州的瘟疫從哪兒來的?呵呵,據說,就是因為被這蝙蝠叮咬所致,我要你現在親手打開籠門,將它們放出,一直飛到京城, 讓京城變成死城,讓霽朝的天下毀在你手上。即使你死後,也身敗名裂,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大哥以為我會答應?”魏明揚聽見自己輕顫的聲音。

  他不害怕,只是感到痛心,憶起昔日的手中之情,痛得顫抖。

  “對面山上,有弓箭手正對著你,也對著你的心上人,如果不答應,他們會立刻射穿她的脖子,讓你一生一世痛苦追悔莫及。”魏明倫一陣狂笑,“可你一旦答應,對面山上亦有我綁架而來的三十多個社會名士,他們會把你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流傳出去,讓你被世人唾駡,天地不容。”

  他還能選擇嗎?身敗名裂,比起失去心上人,哪一個更令他絕望?他知道自己應該先救天下蒼生,為大我犧牲小我,可愛人近在眼前他都救不了,談何濟天下?

  握著拳,他深深握著,指甲掐進肉裡,幾乎要掐出血來,這才作出決定,一步一步地走鳥籠……“不,揚,不要。”玉玄不知何時已經醒來,聽到兩人的對話,激動大叫。

  魏明揚沒有回頭,因為知道一回頭,就會改變主意。

  他承認自己不是明君,從此以後,恐怕還要成為世人唾棄的昏君,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縱使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能,籠門輕掀,紅色蝙蝠像亂箭一般飛竄出來,揚著翅膀,如魔鬼在天空中飛舞,四處擴散。

  “不——”耳邊傳來玉玄聲嘶力竭的叫喊,然而,他卻如石雕般一動不動,像是沒有聽見。

  玉玄昏昏沉沉,不知病了幾天,醒來的時候,已是京城疫情流散之時。

  她的眼淚順著雙頰一滴一滴淌下,不願做紅顏禍水的,卻仍害了天下,她恨自己為何要自作聰明,以為會是魏明倫的對手,孰料反被他所擒,害了她的心上人。

  魏明揚沒有來看她,榻前,只有孟學士一人端著湯藥,滿臉關切。

  “女兒,你醒了?能動嗎?門外備有馬車,咱們得離京。”

  “離京?”她一怔。

  “京裡疫情蔓延,再不出去,會被困死的。”孟學士焦急道。

  “不,我不走。”玉玄緩緩搖頭,拼命支起身子,“我要進宮……”

  “你說什麼?”

  “我要進宮見他,要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兩個人闖下的禍,為何要他一人承擔?她不能離去,死也不能獨自離去。

  “女兒。”孟學士不由得跺腳,“該叫我說什麼好呢?就是皇上讓咱們離京的。不然你以為全城戒嚴,咱們父女沒有金牌能出得了城門嗎?”

  什麼?他趕她走?她早該想到,一個這樣愛她的男子,肯定會為了她的安危著想,可難道她不愛他嗎?有誰能體諒她要與愛人同舟共濟的心情?

  她不語,就這樣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扶著牆往外走去,執著,執拗,說什麼都好,總之,她就是要到他身邊。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要強呢!”孟學士歎道:“你懷孕了,知道嗎?”懷孕?她猛地回頭。

  天啊,原來如此,難怪她最近一直渴睡。

  “為了未出世的孩子,你也不能去啊。”孟學士叫道。

  不,這話說反了,為了孩子,她一定要去,

  “爹,你就放了我吧。”生平第一次叫出這個難以啟齒的稱呼,竟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

  “你說什麼?”孟學士整個人都呆了。

  “爹,女兒一生的幸福自己做主,求爹爹寬恕。”她屈膝,鄭重地一拜,仿佛在對從前的自己告別。

  從前那個仇視父親,怨恨夫君,整日顧影自憐的孟玉玄已死了,自這一刻開始,她將變成一個豁達有擔當的女子,迎接可能更為困難的後半生。

  所有該承擔的一切,這一刻,她都做好了準備。

  “你去吧……”孟學士老淚縱橫,終於點頭放行。“為了這一聲爹,什麼事,我都答應。”

  夜已深,魏明揚獨自立在城頭,看見天邊的殘月旁,似有蝙蝠的影子在盤旋,他的鼻息中,滿是瘟疫的窒人氣息。

  披散著長髮,穿著白色單衣,一把長劍握在他手中。

  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假如瘟疫不能控制,就揮劍自刎,謝罪天下。

  他吩咐過了宮人,自刎後要將他五馬分屍,頭顱懸於城門之上,供百姓唾棄,屍體拋諸荒野,讓狼狗蠶食。

  就這樣在天地間挫骨揚灰,以平民憤吧。

  此時此刻,他心中念想的,只有一個人。

  那個人,已經在她父親的護送下出城了吧?只要她平常離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枉費……“揚——”忽然,他聽見一聲親昵的呼喚。

  是誰?是他的幻覺嗎?他倒希望只是幻覺,可轉頭之間看到了那真實的人兒,卻讓他的心墜落到穀底。

  “不是讓你走嗎?”他吼,“為什麼不走?”

  “揚,”玉玄心平氣和,朝他緩步踱來,“你以為,我和孩子會拋下你嗎?”

  “你……”他雙眼瞬間迷離濡濕,“既然知道自己懷孕了,為何還要留下?”

  “若是走了,我和孩子或許可以一生平安,卻不會有半分快樂,我失去了丈夫,他失去了父親,成為孤兒寡母,還要時常聽天下人議論唾棄你,在屈辱與內疚中生活,有何幸福可言?”玉玄站定,目光宛如琉璃般閃爍,“可若是留下,支持你的意念,與十二宮殊死一搏,或許還有贏的機會。”

  她輕輕的,將長劍從他手中抽去。

  長劍一擲,落地間發出金石之聲,仿佛震醒了魏明揚的意志,讓他從悲傷中解脫出來。

  他對她伸出雙臂,玉玄笑了,飛也似地投入他的懷中。

  兩人相擁,喜極而泣。

  他感到淚水順著他的臉龐與她的交織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只有肌膚間那種貼合溫暖的感覺。

  他戰慄著,因為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仿佛能瞬間帶他穿過黑暗,看見拂曉之光。

  “報——”有侍衛這時奔上城樓,一路呼喝,“皇上,捷報——”

  相擁的兩人一怔,同時回眸,望著消息,傳來的方向。

  “皇上,疫情已經得到控制,若離姑娘的偏方果然靈驗。”

  侍衛如此說。

  若離?玉玄詫異,那個入宮行刺的替身公主嗎?據說明揚已經饒了她的性命,放她與燕羽回歸江湖,為何她會忽然出現?

  “他們聽說京城有劫,主動回來相助。”魏明揚澀笑,“看來當初留人生路,是留對了。”“與人為善,與己為善。”

  “玉兒……”他握住她的手,啞聲道:“你知道嗎?方才就在你到來之前,我差點兒就放棄了……”手中的劍,差一點兒就讓他血濺當場,不想再等待磨人的結果。

  或許上天感動於他們的執著依偎,不離不舍,才給了這次機會吧?

  “揚,我會留住你身邊,無論何時,何事。”她微笑柔聲回答。

  “這場瘟疫只是開始,與十二宮這一仗,可能還要打很久……”他不忍地看著她,“我們會很苦。”

  呵,很久是多久?自古就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也許一世,也許沒幾天。

  她能等,亦能忍。

  與心上人廝守在一起,就算魔鬼降臨,她也無所畏懼。

  天快亮了,她靠在他的肩頭,設想他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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