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曉蓓 > 獨醉夏未央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小雙“撲通”一下跪到榻邊,哭不出聲,眼淚只是紛紛地落。

  竺蘭就伏在軟榻之上,側了小小臉龐,壓著被面上繡的一朵豔極而妖的蓮,一頭烏髮如水般披瀉,一直垂到了地上。

  她雪白的小手也軟軟垂在榻沿。

  榻上散著一些草木的碎葉片,盈綠色澤,揉得碎碎的,枕上也散了幾片。

  竺薇胸口如遭重擊,撿起那葉片盯住,“這是……半夏?”

  竺蘭似是扯嘴笑了一下。她的面容已僵硬,那笑凝在唇邊分外詭異。隨後不論竺自成問什麼,她喉嚨裡只發出怪異的響聲,語不成句。

  服食半夏過量者,可致永久失音。

  “你——你是瘋了?”竺薇戰慄,緊緊攥住竺蘭的手,那雪白纖細的腕子,好似輕輕一折便碎了,“你什麼時候服的?什麼時候服的?!”

  竺自成尚有幾分冷靜,捉住丫頭小雙的肩,沉聲問道:“竺蘭何時服了這藥草?”

  “小姐她……夜裡咱們都去休息了,她偷偷服了藥……兩天了,她躺在床上不動,咱們都以為她轉了性子……”小雙哭得厲害,一字一句,哽咽著從喉嚨裡擠出來,“兩天了……都不曉得她偷偷服下了多少……”

  竺自成一記耳光直甩過去,“你們都做什麼吃的?”

  小雙受了那一巴掌,毫無怨懟,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竺薇一眨不眨望著竺蘭。

  她的餘光正瞥著床頭那盤棋局,定定的。

  那盤棋,正是幾個月之前,她與半夏曾下過的那一盤棋……棋盤為殘局,那是一場毫無結局的對弈,那是一個等不回來的人兒。

  竺蘭只定定瞧著那盤棋,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說不出來——自己怎麼服了那許多的半夏,說不出來,當初為何又固執地植下這許多的半夏,說不出來,求之不得萬念俱灰,為何只一心想著求死。

  竺薇放手,霍然轉身便朝門外走去。

  “竺薇!”竺自成喊了聲。

  “我去把她找回來。”竺薇頭也不回,低低道,“竺蘭你放心,七哥定會把她找回來!”

  他轉身而去,諸青一路緊隨他身側,率先跑去馬廄牽馬。竺薇不待出府,跨身上馬,朝著府外疾馳而去。

  把她找回來,無論如何,此次定要找她回來,再也不能放她走!

  竺薇極力鎮定,思前想後。半夏除了福安堂,是無處可去的。竺薇打馬疾馳,直奔長平街。

  抄過一條近路小巷,就見長平街的澤山字畫店大門,正有一道人影走出來。

  她低了頭,青灰色的人影緊貼了牆壁,身影荏弱,行步緩慢。聽到了馬蹄聲便停住了腳步,慢慢轉過了身。

  竺薇在她身前勒馬,高高在上俯視她,目光冷如霜。

  半夏眼力尚未完全恢復,然而那如鋒如芒的視線卻依稀感受。

  她匆匆別開視線。

  竺薇來不及問她上午為何趁他睡著之時悄悄溜走,也不及問她,為什麼此時會從澤山字畫店裡走出來?

  他靜了半晌,突然迅速俯下身,憑著一臂之力,生生將她瘦弱的身子提上了馬——

  “竺薇!”半夏受驚。

  竺薇一手扯著馬韁,一手繞過去,幾乎是一下就扼住了她的脖子,“住口!”

  說罷堪堪掉轉了方向,打馬朝著竺府方向疾馳。

  他聲音冷得好似冰,手勁奇重。半夏吃不消那力道,嗆咳起來。竺薇毫不放鬆,由她咳著,死死扼著她的脖子。

  半夏莫名地抖了一下,她不明白他是受了什麼刺激。和這個人相識也有段時日了,從未見他真正動過火氣,他是驕傲的,神采飛揚的,從來不曾有過這種灰敗的神色。

  半夏只能想到一個原因。

  “竺薇,”她忍受著馬兒的顛簸與喉間的力道,艱難地一字一句擠出,“莫不是……莫不是竺蘭她——”

  竺薇手勁再次加重,“閉嘴!”

  第八章 幽禁

  這天正是立夏。

  竺蘭年十七,一生病弱,到頭來不過一場花凋。

  果真是應了幼時竺蘭那看診大夫的咒言,竺八小姐,活不過十八個年頭。

  臨到最後,竺蘭手裡握了一把木簪。

  那簪子做工粗劣,簪首雕成一朵渾然天成的小小蓮花。若不是因為她至死都攥在手裡,旁人原也不會對它投去注目。

  直到她屍身僵冷下來,那握在手裡的簪子好似在一瞬間生了根,無論旁人怎麼費力,也取不出來。

  握得那麼緊,那麼緊,好似那簪子便是她生前唯一的念想。

  半夏由竺薇領著慢慢移近榻前,瞅著竺蘭那壓在棉上泛著青白的面容,尚有些怔忡。

  指尖撫到她鼻息之間,觸手所及已是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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