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簪花待君顧 | 上頁 下頁 |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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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誰?」他的腦海裡飛速掠過無數念頭,能夠對他的身世了如指掌的——難道是瀲水城派來的人?難道—— 「中原人,你是不可能留住她的。」 瞎子僅輕描淡寫地留下這句話,瞬間消失無蹤。 樞念突然不顧一切地往回跑,「西晷!西晷!西晷……」 那一夜,樞念找遍了整個淮南城,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天光雲影一般的姑娘。 本應是如花美眷,偏怎生聚少離多? 命也,天數。 半年後。 侉宴族,遠在天涯之涯。鴛鴦棲樹,花籬重錦濕。 甫走出屋子,西晷懶洋洋的一個哈欠打到半路,停了下來。 前院籬笆上攀繞的薔薇竟然開花了!純白色的花瓣還蘸著露,與那深紫色的藤蘿花交頸糾纏,詩裡面的美眷如花也不過是這般繾綣地依偎。香馥馥的蕊兒拉垂了綠絲絛,縷縷斜斜倒掛在這涼瑟的清明裡,竟是將那碧藍的天也染得斑斕通透。 西晷疑惑地往籬笆外張望了下,「樞念?」 外面沒有回答。 她兀自遲疑了片刻,往籬笆走去,「是你吧,樞念。」她笑眯眯地俯下身,從籬笆藤交錯的空隙裡往外看。那秀致的幾小朵似白玉雕琢的薔薇花瓣,那麼嫺靜地攀在枝頭也不驕縱也不招搖,竟是誰也媲不過它的美。 「我故意在那些薔薇花泥裡埋了毒,只有你身上的血能讓它們重新開花。所以從前我總覺得你像個點石成金的神仙,哪怕是死了的心,你也可以讓它復活。」 她聲音輕柔像在自言自語,一面小心地探出指尖,卻不敢真正觸摸那些花瓣。不是害怕被花刺紮傷手指,而是害怕十指連心,細小的傷痕也會牽扯出心底裡更深的痛楚。 那道永遠不會結痂的傷痕,當她好不容易學會用微笑去掩飾之後,就不敢再去觸摸了。 透過籬笆的縫隙,隱約看見藍色衣袂飄揚的一角,像在引著她往右走。 那個身影不知是真是幻,西晷還是笑嘻嘻地跟了上去,「我知道,你又在跟我變戲法了。」她自說自話地轉著圈,始終笑容滿面。紫藤蘿花悠閒地拂過她的頸項,沾染了她的呼吸,似乎也變成暖的。 「樞念啊……我總是問自己,為什麼當初會鬼使神差地答應讓你住進我的生活?總是一面拒絕著,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期待著什麼……後來知道,其實我也很貪心,想要找個人分享我的心情呢……」 是啊,那些年她早已經習慣了用自家的籬笆圍築起簡單的生活,習慣了自管自地安享那些悠閒與愜意,對身外之事不聞不問,熱情的笑臉下是幽涼如水的心。 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她也會小小貪心地希望籬笆外探出一張有溫度的臉,可以微笑著領會她那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快樂? 輕輕的歎息不著痕跡,籬笆外果真探出一張臉,「西晷。」 是他春水雅然的微笑,一眉一眼清晰如昨。 西晷緩緩眨了下眼,隔著籬笆伸手去觸摸他的臉,她的神情變得有些惘然,「好涼……」但她馬上又笑,像個喜嗔無常的孩子,「呐,樞念你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麼?所以你也要好好地——」 樞念輕輕反握住她的手,打斷她的話:「可是我活得不好。」他將臉埋入她柔軟的掌心,聲音嗡嗡的聽不太真切,好像在說——「你已經拿走了我生命的全部意義,空留一具軀殼在這凡間……所以你要負責,無論我是喜是悲,是生,是死——」說到最後竟透出一種怨恨的意味,眼眸裡緩緩流溢枯魂般幽冷的笑容,「都需你負責,西晷。」 西晷的心沒來由地一跳,慌忙捂住他的嘴,「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她突然像是想明白了,鬆開手退後幾步,像是因為心虛不敢再正視他的眼,「樞念,你會找到這裡來責怪我,是因為我太小氣了,對不對?明明嘴上說希望你趕快找到更好的姑娘家,和她白頭到老,心裡卻又奢望著你可以多想我幾年,幾個月也好,不要那麼輕易就把我忘掉……」 她的睫毛小心眨了眨,眼裡盛著濕霧迷蒙的笑意,這才抬起臉來,「所以我現在要學著大度,我要每日為你求籤,每日為你祈福,我還要每日向月老磕一百個響頭,祝你快些娶到好人家的姑娘,比我好上百倍千倍……」 西晷在心裡掙扎著還想往後退,忽覺頭皮一疼,她的頭髮竟又被藤蔓絞住了! 見她拘謹地走回自己身前,樞念忍不住笑起,「你還是這樣不當心啊。」他的手指纏到她的發上,同樣的溫柔疼惜的神情,說著與那日如出一轍的話,「打死結了。」 西晷的眼眸陡然睜大,仿佛看見來自陰間的小鬼壓迫著她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次我定要解開它。」樞念自顧自道,便要動手去解那個死結。 「樞念!」看著那鋒利的薔薇花刺劃破他的手指,甚至將他蒼藍色的筋骨都一同撕扯出來,西晷突然激動地抓住他的手,眼淚大顆滾落,「不要解了!你解不開的……求你不要解了……」 「我要解開它。」樞念扯著藤蔓不依不饒,他的臉上看不清任何表情,如同虛無。 「樞念,你解不開的,我們誰都沒有辦法解開……」西晷的聲音早已哽咽不已,「這段青絲……我們不要了,好不好?樞念,我們已經要不起了……」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樞念,顫抖著手撚指為刃,「我們就這樣斷了它吧……好不好? 「晷兒,晷兒……」 玲水瓏榭,有襲白衣翩然掠入,輕輕搖醒了正趴在石桌上昏睡的長髮女子。 「唔……」西晷勉力睜開眼,疲憊地揉揉淚濕的眼角,好不容易才將來人看清,「是你啊?」她馬上堆出春天般的笑臉,搖晃著桌上的酒罈子,痞笑道:「想陪我喝酒?」 白衣奪了她的酒瓶,低頭便看見她赤著雙腳晃啊晃,腳面上已經磕出了好幾道傷痕,再不似從前那般白皙無瑕——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晷兒,你即將成為侉宴族的神女,不可再這樣醉酒墮落。」白衣搖頭歎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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