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簪花待君顧 | 上頁 下頁 |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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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著水聲往前走,山澗的霧氣深濃彌漫,樞念只覺得腦海中漸漸混沌一片,許多霉綠斑斕的畫面倏忽即逝,捉也捉不住。直至在古泉邊找到那個姑娘,她眯著眼似乎很享受,赤裸的雙足浸泡在泉水裡來回晃悠,一邊啃著櫻桃大的野果一邊支離破碎地哼著歌。 聽見腳步聲回頭,西晷的臉上分明掠過一瞬的竊喜,咕噥道:「到現在才來,還以為你被我氣走了呢。」旋即又笑嘻嘻地朝他招呼,順手丟來幾枚果子,「雖然不擋餓,好歹填一下肚子吧。等回去了再給你燒菜吃。」 樞念若有所思地盯著手中的果子,「這是懸天果,果皮可用來入藥,結在幾丈高的樹上的。你竟能采到?」 西晷莫名其妙地斜他一眼,「那點高度還難不倒我,別忘了我是——」她眸光一凜,凝望他不同尋常的恍惚神色,「樞念,你怎麼了?」 樞念遲疑地抬起眼,視線不經意間落在她的腳上,陡然一滯! 眼前的一幕就這樣在腦海裡定格:氤氳彌漫的古泉裡浮花幾許,白皙的足背追逐著幾瓣落花,頑皮時掠起水珠四濺。細薄的皮膚下蟠結著半透明的淡墨似的青筋,裡面流動的血液仿佛也要一同融化在水裡。他知道,她真的很瘦,瘦瘦小小的一雙玲瓏玉足,骨節清晰分明。 心頭轟然大震,似被誰的鐵掌拍過,緊接著渾身沸騰的氣血全部往腦門裡湧。樞念頓時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所有浮舊得褪色的畫面爭相出籠,究竟是多少年前,當年少的他躺在後院的古槐樹上閉目養神,無意間聽到了樹下的那番對話—— 「咱淵王爺這命可是由鯤侖派的修仙道士算過的,說他是天上最風流的鎏昭星轉世,註定要旺一生桃花,子孫滿堂!但他的第二個女兒是必須要送到蓬萊仙島去祭神的,不然就是克父的命!」說話的是一個綠衣丫鬟,清秀的眉目間多了些犀刻,看得出是個牙尖嘴利的姑娘。雖然壓低了聲音,卻依舊被他聽得清清楚楚,「你肯定不知道,他那第二個女兒其實是心瓷夫人生的!」 「可是胡說!心瓷夫人生的是兒子——是十七少爺樞念公子啊!」 「笨嘍你,因為心瓷夫人當時最受寵啊!她原本身子就弱,生的時候又是難產,豁出了大半條命才將孩子生下來,你說那淵王爺還狠得下心跟她說生出來的是女兒嗎?」 綠衣丫鬟尖細的聲音裡夾著一抹諷刺:「可巧她的一個貼身丫鬟也在那時候臨產,結果可不就偷龍換鳳了!不過這淵王爺也真是有辦法,瞞過了府上的所有人,就連心瓷夫人到死都不知道呢!」 「噫——竟有這種事?!」 「可不是呢!不然淵王爺那麼寵心瓷夫人,怎麼卻對她的兒子不理不睬的?心瓷夫人一死,他看樞念公子就像仇人似的!」綠衣丫鬟扁扁嘴,「不過這樞念公子也真是個薄情寡義的孩子呐,心瓷夫人死的時候都沒見他掉過幾滴淚,果然沒有骨肉之情的就是不一樣……」 丫鬟們尖酸的話語一遍遍在耳邊迴響,像陰間來的鬼影子叫囂著鑽進心口裡去。樞念的臉色煞白如紙,眼前的人是誰?是誰?究竟是……誰…… 「襲雀?」樞念滯重地喚了一聲,「襲雀,是你對不對?」 「樞念!」瞧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西晷趕忙跑上前並搶著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你——你竟然走火入魔了!」 紊亂不堪的脈象令她驚恐地尖叫出聲,現在的他分明已經喪失心志了啊! 「樞念!樞念!」她心急火燎,卻又不知所措地拍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頰,企圖令他清醒,「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突然——」 「襲雀,你怎麼會愛上父親?」樞念忽而激動地抓住西晷的肩膀,此刻的他早已分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誰,只是神智錯亂地問著她,「告訴我——上天的好生之德在哪裡?那些至親骨肉間的血脈相承惺惺相惜——難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哈……」 他倉惶大笑出聲,指下發狠的力道幾乎將西晷的骨頭也捏碎,「嘖。」西晷吃痛地皺起眉,抬頭望見不斷變幻的虹景,形成詭譎妖離的幻境。而身邊的泉水,竟呈現出淡淡的藍紫色…… 突然有個念頭從她腦海一閃而過,泉水有問題! 這泉水竟是自聖鏡湖引來的!她猛然憶起還在上古傾曇時聽東唯說過,幽芸山脈孕有聖鏡靈湖,山泉之水皆由其引來。逢酉時聖鏡湖湖水變紫,湖面泛衍瘴氣,若近湖者心懷雜念,便極容易產生幻覺,尤其對於習武之人——最最不能動情念! 可是等等,為什麼她自己也吸了瘴氣卻沒事?捫心自問,她從來就不是那種心無雜念的聖人,何況她方才分明是動了情念的! 難道是因為……「懸天果?!」西晷隱隱明白過來。世間萬物相生相剋,一物降一物。或許她吃過的懸天果恰好就是那些瘴氣的剋星! 眼前的人還在聲聲喃著「襲雀,襲雀」,西晷的拳頭驀地狠狠握緊,一種莫名的心痛仿佛也在心底糾纏生了根,刹那枝繁葉茂。她深吸一口氣,竭力壓下所有呼之欲出的情感,「不管了!死馬也得當活馬醫!」 言畢右手凝結真力,瞬間破掌而出——冥冰掌! 這次她毫無保留地使出了十成功力,掌心真氣急劇往泉面集旋聚攏,席捲寒流肆虐而至。泉水的溫度也隨之驟降,原本彌漫在泉面上的氤氳竟似凝固不動。 西晷果斷地抱住樞念跳入水裡,「撲通——」 「咳、咳咳……」冰涼徹骨的泉水包圍了全身,一股股沖刷著腦穴,也讓樞念的神志有刹那的清醒,「西……晷?」 「不要說話,照我說的做。」水深及腰,西晷好不容易才扶著他站起身,並冷靜地將掌心貼在他的胸口,「鳩尾、神闕、氣海、關元、曲骨,五穴自封,凝神聽脈,足太陰、少陰,手太陽、少陽之會。真氣回通走逆位:膻中、巨闕、中極、鷹窗、商曲。」 那冥冰掌本是至寒之招,周身寒氣擴散,她的睫毛上也沾染了清霜。她咬緊牙關,掌心沿任脈緩緩往下,為他舒通經絡,「心靜如水,萬念皆空。無所思,無所欲,無所惑。」 樞念輕輕闔上眼睛,聞著她近在咫尺的幽蘭發香,竟奇跡般地安下心來。泉水的漪淪悄無聲息地從身畔遊走,收斂了靡靡浮世的喧囂與榮華,溫柔地洗去他一身塵垢。碎石,落花,流水,萬籟俱寂。人神合一,了無雜念。 良久,西晷柔聲開口:「我是誰?」 「西晷。」樞念道,唇角始有細軟的笑意浮現。 「不錯。」西晷神色稍霽,手指撫至他的唇上,微涼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他的唇瓣,「張嘴。」 樞念依言照做,一枚果子順勢落入口中,食之甘甜,不消片刻便已神清氣朗。 「藍茗畫是誰?」西晷又問。 「昔日的江湖媚姬,被休出門的水家大少奶奶,如今成為瀲水城的隱者,專靠笛聲殺人於無形。」樞念唇邊的笑意加深。 「分毫不差。」輕吐一口氣,西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那,最後問你——」她退開幾步,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臉上的表情,不肯放過任何細微的變化,「襲雀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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