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
|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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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人生來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而有一種人生來就一無所有,便愈發珍惜來之不易的滴水恩情—— 「小哥哥,你今日待我一分好,來日我定會十分地還給你。」 ——彼時兩個孩子正趴在窗簷讀著《白狐傳》,女孩被其中白狐報恩的事蹟感動,鄭重其事地對少年承諾道。 少年聞言哈哈大笑:「還是瓏染最好了!」 少年根本沒有把她的話放到心上,或許他根本不會相信——女孩說的十分,便是確確鑿鑿的十分,一分也不會少的。 「母妃,父王最近很少來這裡……」琴姬的寢宮裡,女孩怯怯聲道,卻不敢說是少年極力慫恿她來問的。 「還不是因為你!」對鏡描妝的婦人陡然回頭,猶未畫好的牡丹妝在額頭糊成一團。儘管方過三十的琴姬仍稱得上是嬌豔無雙的美人,無奈脂粉已掩不去她眼角細細的紋路,最淒涼是美人遲暮——再動人的容顏終究抵不過歲月的摧殘。何況樓蘭王現今有了新寵,光顧寶琴苑的次數便越來越少了,「誰讓你這麼沒出息,什麼都比不過別人,父王就是因為不喜歡你才不過來!」琴姬洩憤地朝她尖叫。 女孩瑟縮了下,而後輕輕上前拉住母親的衣袖:「母妃不哭,還有瓏染陪著母妃……」 自己竟……哭了麼?琴姬看著鏡中自己閃著淚光的眼睛,心中頓然不勝悲涼,「啪」,揚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都是你這張烏鴉嘴!都是你當年說的那些鬼話!都是你不給我爭臉!都是你……」她不停罵不停罵,罵到後來終於忍不住抱著自己女兒嚶嚶哭了。 「母妃不哭……母妃還有瓏染……」 「我寧可沒有你這個女兒!你——你這個——」 「掃帚星,瓏染記得了,下次投胎的時候一定不會再纏著母妃……」 …… 原嘉十年,樓蘭國力漸盛,皇后次子金鳶被立為太子,同年霧月,樓蘭王愛妃琴姬因與宮廷畫師私通而被處刖刑,一代佳人,香消玉殞——史出《樓蘭佳人·琴姬傳》 瓏染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當年母妃痛苦絕望到連恨都不能的眼神,殘破的笑聲,指著樓蘭王道:「既然被你發現了,我全都告訴你也無妨,我背著你不止找了一個男人,他們比你還要迷戀我的身子,就連——就連這個女兒也不是你的!哈……」 那一句話的代價便是她的兩條手臂,或許本應該是她的四肢——但那兩個行刑的劊子手終究不忍,只砍了她的兩條手臂便將她棄于荒野,任她自生自滅。 「從今以後,你就是離位卦衣了。」那塗脂抹粉的男人捏著她的下巴笑道。 瓏染順從點點頭:「謝主上提拔。」 是了,她是中原上古傾曇的離位卦衣,而樓蘭國的瓏染公主早就死了。 上古傾曇裡幾乎個個都是絕頂高手,唯有她對武學毫無興趣,之所以選擇學習攝魂術,只是因為能夠儘量避免殺人見血。她害怕看到血,她的血在十六年前已經流了太多太多——這十六年顛沛流離的遭際,孤零無依的漂泊啊,直到她終於遇到他—— 「瓏染,為何那麼喜歡孩子?」 那個男子曾經問她,不會忘記她在淼焱節祭典時許下的話——「願世間所有的孩子都能得到愛。」一字一字無比虔誠。 她垂了眼眸,有些答非所問:「孩子本是最無辜的。」轉而欣喜地指著街販攤上的用蘆葦葉子紮出來的一雙巴掌大蔥綠小鞋道,「看,這個好別致。」 他揚眉一笑:「那麼小的鞋,給我們的孩子穿還差不多。」 最先笑出聲的是那小販,她面色窘迫地覷了身邊男人一眼,到底忍不住撲哧笑了:「那我可得把它買下來,將來真有了孩子也讓她看看自己的爹原有多小氣……」 眼前的一幕陡然變幻,又變成從前的那個女孩,眉開眼笑地跑到少年面前:「小哥哥,以後瓏染的孩子出世了可要喊你皇舅呢。」 少年眼神陰冷地盯著她,突然一掌劈在她腹上:「朕不准!」 「噗——」瓏染驀一睜眼便嘔出一口血,繡金的鸞鳳團花錦被上濺了一片腥紅,登時嚇壞了守在床邊伺候的宮婢們,「快——快去請萱見太醫——」 「說好了是裝病,何需將自己委屈到這般摸樣?」 手指探上她頸間的脈搏,萱見皺起了眉,「脈象很亂。」許多股真氣在她體內遊走,雜亂無章,他甚至探不出她究竟害了什麼病,才令她憔悴至此。 瓏染心中苦澀不已,是啊,她故意將自己的脈象打亂,便是不想讓他探出來——她曾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卻在來不及將這消息告訴他之前,便失去了那個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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