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瓏染猝然尖叫,眼睜睜看著那一道金鉤紮入他的左肋——「喀」,穿透骨骼的聲音清晰可聞。渾身的血液刹那凝固,瓏染呆呆地站那裡許久,許久,甚至不知道站在那裡的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其實剛才她本可以救他,那根截下金鉤的銀針便是她射出的——那是她離開上古傾曇時主上所贈,「觀音針」,旨在救人於危難之中。尤其是生死攸關之際,銀針一出便能化險為夷。但——僅僅只有一次機會。

  而她救的是金鳶。

  那金鉤穿透肋骨該是怎樣的痛楚?萱見面色慘白,卻半聲不吭,霍然拂袖而起,竟生生用內力震斷了那根金鉤!

  便在此時——

  「保護太子殿下!」

  太子的救兵已經聞風趕至,裝束齊整的鐵騎侍衛將輒音等人圍住,局面瞬間顛倒過來。

  或許不會有人會注意到,在方才那場廝殺中莫名失蹤的兩個人,一個是最初偷襲的蒙面人,還有一個便是輒音手下的殺手——即在雙方陣營拼得你死我活時,瓏染已暗暗用攝魂術指使那個人去皇宮引來救兵。

  這條命已經不是她的,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她便會想盡一切辦法自救。

  「請殿下三思!」

  朔凌殿內,太子妃盈盈跪地:「請殿下耐心等待,切莫現在就與驪王正面爭鋒。」

  此時太子分散在外的軍隊已經全部調集回朝,意味著戰爭一觸即發。

  「哐啷」,金鳶甩袖掃落桌上的茶盞,氣得渾身發抖:「你竟然讓我等?我已經容忍他那麼多次,你竟然還讓我等?我沒有那麼多條命等他!」他轉身指著她的鼻子罵道,「我不像你,吃了虧只會裝啞巴!婦人之仁!」

  瓏染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承認他罵得在理,等他稍微平靜下來才接著又道:「臣妾一介女流,對朝廷政事本不該妄加言論,但臣妾始終惶恐難安,擔心殿下中了漁翁之計。」她態度卑謙,但說話有條不紊,「殿下心中應是有數,想當皇帝的並不止驪王一人。」

  金鳶不屑冷笑:「他們也配成為我的對手?」他自然清楚這個皇位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但那些不成材的兄弟根本不值一提。

  「臣妾入宮三載,深知樓蘭女子的智慧與驕傲,可謂『巾幗不讓鬚眉』。不知殿下可曾設想過,有能力成為一國之主的不一定是位皇子,而是一位……公主?」清楚望見對方臉上的震驚與不可置信,瓏染輕歎一聲,「臣妾不敢妄言自己的推斷一定正確,但請殿下能夠聽臣妾把話說完。不知殿下可還記得,祀神台的那場慶典,臣妾本欲相救,卻在最後一刻被點住穴道不能動彈?」

  金鳶隱隱預料到她將要說什麼:「難道是……」

  「當時樟芮公主冒死相救,臣妾本心存感激,但後來臣妾卻發現——有她在旁相助,殿下反而顯得更加吃力,且到最後的危急關頭,樟芮公主所處的位置原可出手相救,可她沒有。」瓏染依然平心靜氣地說下去,「若臣妾沒有猜錯的話,三日前偷襲的蒙面人也是樟芮公主。」

  樟芮擅使九截蛇鞭,而那日偷襲時卻有意換成長劍,便是不想在太子面前暴露身份。

  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金鳶太子與樟芮公主雖非同母所生,但交情篤深。而樟芮公主平日裡也最喜歡往東宮這邊跑,表面上與幾位姬妾嬉笑玩鬧,從來不談正事,根本目的是為了掩人耳目,以助她在暗處招降納叛,養足勢力。

  而萱見,原本也是樟芮公主的人。他與輒音交好,便是為樟芮公主充當說客,聯營結派。

  思及此,瓏染心裡竟有一絲悵然,她其實是輸了萱見的——他幫助樟芮是為了整個焉耆國,而她幫助太子卻只是為了個人恩怨。若論文韜武略,樟芮公主並不輸給太子,何況她還有萱見這樣的謀士……這幾日裡瓏染時常會想,若是摒棄了一切過往,她其實真的沒有足夠的理由去反對樟芮稱帝。或許,她也會站到萱見一邊吧。

  但這一切不過是她心懷歉仄的表示罷了,因為她不可能會改變自己的立場。

  「這些……只是你的推測?」金鳶閉了閉眼,手指緊握成拳。

  「臣妾去妙荼寺本不是為了靜心。」瓏染垂了眼眸,道明真相,「臣妾聽聞樓蘭皇室自古以來有個傳統,每一任太子即位前,都會先去妙荼寺燒香拜神,並在天璣樓內的『山神木』上雕刻自己的名字,意為遵照山神旨意登基為王,對外名正言順。」

  而她那日去天璣樓便是為了尋找其中所藏的「天機」,最後發現——「那塊山神木上有個『音』字,而殿下的名字……已經被抹去了。」

  金鳶「啪」地一拍桌幾:「那幫該死的僧人!」那山神木本藏在天璣樓層層機關之後,若沒有住持大師的指引,怎麼可能輪到輒音去刻自己的名字?

  他倏然眯起眼睛,冷冷望著瓏染:「你又是如何親眼見到山神木的?」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讓他心驚了半分,原來這三年來一直是她的偽裝——她怯懦,是因她無心惹是生非,她平淡,是因她深諳象齒焚身的道理。而當所有人都陷入權欲的廝殺時,她卻在暗處不動聲色,靜窺其變。倘若她並非自己這邊的人,該會是怎樣大的威脅?

  「殿下更應該知道的是臣妾究竟發現了什麼,而不是如何去發現的。」瓏染歎了口氣,言語裡微微有些涼意,「臣妾做到這個地步,難道還不足以被殿下相信麼?」

  金鳶皺著眉,許久不回答。「……說。」

  「臣妾發現『音』字不止一個。」瓏染這才繼續道,見金鳶眼裡露出鄙夷的神色,她搖頭否然,「臣妾原本也與殿下所想一致,驪王是想當皇帝心切,才會刻了那麼多遍,但後來臣妾才知自己想錯了,因為那『音』字不多不少,正好有十個。」

  金鳶的臉色陡然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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