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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後會之期,究竟在何時?

  瀲水城,西廂房。房門虛掩,師折夕緩緩推門走了進去。屋內暖塵融融,黃衣少女正抱膝蹲在窗櫺下,安靜地將臉埋在臂彎裡。方才她做了個好長的夢啊,夢裡有他……

  師折夕正欲走近她時,眼前忽地飛來無數雪雨銀針,銀光乍濺,勢如破竹!他神色一凝,同時輕勾食指,面前便支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輕而易舉便將銀針阻隔在外。

  銀針頹然散落一地,少女這才抬起臉來,卻是朝來人笑了,明媚無邪,「城主道,我如今是『梨花雪』,瀲水城裡的七位『隱者』之一。」她起身,朝師折夕福身行禮,唇畔一絲捉摸不透的笑,「賢者大人,恕絳砂冒昧了。」

  師折夕略微頷首,依舊是微笑款款,心下卻在思量:這丫頭已經有覺悟了嗎?

  「從現在起,我雲絳砂要快快樂樂地活下去!」雲絳砂彎眉一笑,像頑皮的孩子般跳著步子往外跑,杏花黃的裙衫上落著夏日的金輝,熠熠浮晃。忽然又見她腳步一頓,轉身笑嘻嘻地朝師折夕道:「我看,這『天下第一美人』啊,果然還應由你擔當才對,折、夕、公、子。」

  她一個輕盈的轉身便又嬉笑著離去了。師折夕微微轉眸,看見放在銅鏡前的一對紫玉耳墜。無瑕的紫玉雕成七瓣花形,蟠枝結葉,栩栩如生。偏那琉璃紫的顏色卻愈看愈淡,愈看愈薄,陽光下似乎就要融化了……

  第十章 後會有無期

  兩年後,江南。

  待料峭回暖,轉眼又是一派春意盎然。來時陌上初熏,芳郊綠遍,亂紅醉眼。林陰窄道兩旁的紅杏重又開出花來,藏露的蕊裡絲絲吐著娉婷的女兒香。一隻毛羽光鮮的畫眉棲於新枝之上,微偏著頭靜靜地睜著烏黑的眼,乍看竟像是立于織金繡花的畫帛之中。

  鄉陌曲徑,一輛簾飾素雅的馬車徐徐行過。而馬車上坐著的人,正是那名滿江南的翩翩水家三公子,水源沂。

  「三少爺,瀲水城應是不遠了吧。」前方馭馬的小廝笑著回頭道。

  馬車內傳來淡淡的一聲「嗯」,而後靜無他音。小廝識趣地摸摸鼻子,便不再多問。心想這位水家三公子定是又在靜坐悟禪了。自從兩年前他「死而復生」之後,便愈加沉默寡言,整日待在疏芸閣,近乎與世隔絕!偶爾出門便是現在這副模樣,活生生的一尊玉佛!

  但——麻煩三公子也體諒一下下他這個新手嘛!原是要去藍陀寺,忽又說要順道去一趟瀲水城,於是便折到這條岔路上了。可是這這這……這瀲水城究竟該怎麼走啊?

  正當小廝左右為難時,忽見前方「飄」來一名黃衣少女。呃,容他解釋一下,之所以要用「飄」這個詞,因為該少女輕功極佳,裙袂翩翩飛掠而來,點塵踏葉亦無痕。

  「姑娘!姑娘請等一下!」小廝趕緊停馬喚住了她。

  「嗯哼?」便見那黃衣少女從天而降,安然落至他面前。少女睫兒彎彎,唇兒翹翹,一雙細長的桃花眼裡堆滿了濃濃的笑意,「你是在叫我嗎?咳咳。」聲音是笑嘻嘻的,卻略顯得有些粗啞,還不時夾雜著幾聲輕咳。

  說也倒霉,前天晚上她不知從哪來的興致,一個人抱著酒罈子跑到屋頂上對月暢飲,結果昨天一早便染了風寒,害她的嗓子到現在都是啞的。唔,真不好聽。

  赫然對上這樣一張嫣俏動人的容顏,白麵小廝不由得紅了臉,緊著嗓子有些拘謹地問:「請……請問姑娘……瀲水城該怎麼走?」

  「噯?你要去瀲水城?」黃衣少女聲調微揚,並下意識地往馬車裡張望了一下。竟然是去瀲水城的?!真不知裡面坐著何方神聖哦?

  「怎……怎麼了?」小廝驚訝于對方的反應。

  黃衣少女彎眉一笑,「可真巧了,我正好是瀲水城的人呢。」她頑皮地眨眨眼,「不過,我還有事要辦,不能帶你們去噯……」她食指點唇,似有些為難,忽然又兩眼一亮,「這樣吧,你往西走,過第二個岔口,右轉,再繞過三個弄堂便到了。」

  「往西,第二,右轉,三個……」小廝忙不迭地掰著手指往心裡頭記著,抬頭正要感激時,卻早已不見了對方的身影。不由得心生欽佩,這瀲水城果真是高手如雲啊,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都有這樣絕頂的輕功!

  「往西,第二,右轉……」小廝嘴裡絮絮念叨著,正要提鞭馭馬,猛然察覺到不對!這往西走,豈不是要他按原路返回?不可能啊!

  「東,二,左,三。」馬車內傳來水源沂溫淡不驚的聲音,「她方才說的是一半反話,一半正話。你只管照著我說的走便是了。」

  「是,三少爺。」小廝一刻也不敢怠慢,手下一揮鞭,「駕!」便策馬往東駛去。

  馬車內,水源沂重又闔上眼睛,滿心愁緒卻再難平靜下來。一句反話一句正話,哼,究竟是哪個無聊的女子?竟……學起她來了……

  他的手指習慣性地撫上腰間那枚金葉子,一遍遍細緻地摩挲。我明知你早已不在人世,卻為何每每尋夢時總會有這樣真實的錯覺——可以在杏花落雨的季節,再與你相逢?

  後會有期啊……

  半個時辰之後,水源沂已身在瀲水城的「虞娑小築」,與璃人對坐品茗。

  「沒想到你真會來。」璃人溫婉一笑,眼睛卻一直望向身旁的蓮池出神。蓮池漪脈脈,綠也是朝氣蓬勃,根根細長的莖托著碧翠的蓮葉悠悠晃晃,似柔肢軟韻的舞。

  水源沂照例回答得輕描淡寫:「我本去藍陀寺,順道而來。」

  「藍陀寺?」璃人煙眉微揚,似有些詫異,「難道你——」當真是看破紅塵,欲與佛結緣了?這……似乎不太好呢……嗯,確實不好。

  水源沂並沒有答話,修長的手指撫弄著面前盛茶的青玉杯,兀自陷入了沉思。

  玉佛……璃人忽然很想笑。因為這個詞真的很貼切啊,容顏似玉,心中有佛。她支起頜來,開始小不正經地琢磨起一件意義非凡的事來:瀲,折夕,還有面前這位水家三公子——同樣是三個姿顏出眾的男子,究竟誰才是「天下第一美人」呢?雖然如今寫在《天下美人史》上的是水源沂。不過啊……

  在漪池眼裡,當然是折夕。噯,誰讓那張臉是她師父郁翎非的呢?

  在砂砂眼裡,顯然是這位水家三公子了。噯噯,那顆美人痣生得真叫風華絕代啊!

  而在她自己眼裡……呃,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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