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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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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曉知花重影 半個多月後,水府,水杏雲榭。 臨近四月,江南的春意也深了幾許,滿樹的杏花卻不見敗落之勢,依舊顰顰簇簇推擠著攀在枝頭,攬裾笑閱春色無邊。陌上靛草落雲英,蒸融了霞彩,被裁梳得錯落有致。純白的花色裡偶生出一點紅,似少女凝脂玉膚上的一點羞暈,柔媚動人。 杏花樹下,斯人獨坐。玄紫色錦衣上繡著花葉蟠結,紋理分明,腰間長玉帶直綴及地,卻是不變的佩飾:一枚金葉子,兩顆玉玲瓏。低首遐思間亦自現絕代風華。 「噯,噯,聽說了沒有?西市六原街那『虞美人綢鋪』的連鋪主,竟與那個新來的丫鬟有曖昧之情呢!」 「咦?哪個新來的丫鬟?」 「不就是那日被三少爺帶回府的,叫雲什麼的丫鬟嗎?年紀輕輕的,她還真是不安分呐!」 「不可能吧……我聽說那連鋪主可也是一表人才,品行端正得很啊,怎麼竟——」 …… 不知不覺間,竟又回想起之前丫鬟們的接耳私語,一聲聲辛辣的冷嘲熱諷猶在耳際回旋,揮之不去。水源沂忍不住重又蹙起了眉,「雲絳砂,你……當真樂不思蜀了?」 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張眉眼彎彎沒個正經的臉,還總是涎皮賴顏地貼身上來,甕著聲,笑嘻嘻地同他說:「噯,噯,三少爺啊……」 印象中的那張臉是小而精緻的,雙頰豐潤,下巴尖尖便又顯得瘦了。臉上嵌著一雙長而媚的桃花眼,漆黑的瞳時常會帶出清澈的碧琉璃色。眼尾處的睫毛尤其長,嫺靜時似棲欲飛的弧度。偏又總愛笑,一笑起來睫毛便在飛,連同著一雙桃花眼也會彎成嫣俏的月牙兒。 確實,她,並不難看…… 這種突來的想法便如同植根的藤蔓一般,深深紮了土,往地心裡纏結生長,而後抽出細嫩的枝芽來,枝上再生葉,頃刻間便葉繁莖茂。這般攝人心魄的朝氣,如同枝頭攀擠的杏花,香得雲霧沌沌,遠遠望著竟是心也迷離,眼也。 究竟是從何時起,這張他看了便從心底生嫌的臉,竟會讓他不由自主地牽掛起來?!是因為那日她站在滿樹杏花雨之下,細彎著眼朝他說一聲「後會有期」……嗎? 那日,晨光熹微,缺月未褪,薄霧楹欄露華也濃。 那日,滿樹杏花似三月春雨,飄飄揚揚,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 那日,她便坐在這杏花樹下的石砌圍欄上,晃著雙腿,也是一臉笑嘻嘻地問他:「噯,噯,三少爺啊,為何你會討厭蝴蝶呢?」 他淡漠地睨了她一眼,哂道:「這種問題就跟我問為何你的手上全是傷痕一樣無聊。」 「你想知道啊?」雲絳砂眼裡綻出欣喜的光芒,也不管對方是否同意,便一廂情願地同他說起來:「我的手啊,是被一種叫『棘花』的花刺紮成這樣的。算起來也是十幾年前的傷了,一直到現在都留著痕呢。」她低頭漫不經心地絞起自己的手指,「……棘花,你還記得嗎?」卻不是問「你聽說過嗎」。 水源沂微微皺起了眉,「我倒的確見醫書上有過,棘花是一種奇花,花根可泡酒,花瓣能浴顏,花心亦是解毒良藥。但其莖上花刺長而鋒利,不輸刀劍銳器,甚至能致命。」 「是啊……能致命呢……」雲絳砂神色恍惚地注視著遠處,「棘花天性喜陰,僅生於連棘山葬夭穀。十二年前,我相——」她頓了一下,而後改口道:「我爹便是為了救我,才被這棘花奪了性命的。」說的時候卻並不見絲毫悲痛之意,只是唇角的笑意苦澀得很。 「你若不願說真話,不如不說。」水源沂忽地冷淡地道。 雲絳砂便「嘻嘻」一笑,換上一副耍賴的口吻岔開了話題:「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討厭蝴蝶啊?奇怪哦,蝴蝶明明那麼可愛的。」 水源沂冷哼了一聲,眸底泛出嫌惡之色,「天生便討厭吧。倒也……說不上緣由。」他的回答並不客氣,只是後半句的語氣卻明顯溫和了許多。 「這樣啊。」雲絳砂眼裡閃過分明的失望。什麼呀,原以為會問出什麼天大的秘密呢,怎料他一句「天生的」便解釋過去了。只是這毀人心魂的棘花,他終究還是不記得啊…… 「你該回去了。」淡漠的聲音打斷了她漫無邊際的思緒。 「對哦,馬上就要去西市了。」雲絳砂輕盈地從圍欄上一躍而下,站定在他面前,並伸手撣落身上的杏花,「噯,我要走了。」她彎著眼笑,微偏著頭看他,像是在等待什麼。 水源沂淡淡地「嗯」了一聲,卻移開目光不看她。 「後會有期。」雲絳砂低聲道,輕柔的語氣似微風拂落的一瓣杏花。 水源沂微抿起唇,依舊沒有隻字片語。 「後會有期。」雲絳砂兀自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卻離得遠了。 水源沂這才轉眼,便見那滿庭杏花之下倔強地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如雲的杏英落得滿身皆是。滿樹的黃黃白白織成繚繞的雲霧,似神龕前檀香熏出的白煙,少女便是一尊暗金色的微笑的佛。她的眼睛裡也混著濃濃的霧氣,臉上卻升起了一種不依不饒的神色——她在等。 「嗯。」水源沂微微點頭,不見了眼底的荒漠與疏離。 「後——會——有——期——」雲絳砂忽然聲嘶力竭地朝他喊,卻又在瞬間「哈哈」大笑起來,緊接著一個轉身便頭也不回地往庭苑外跑。 「後會有期。勿忘,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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