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流雲隨水 | 上頁 下頁


  然而若留著底線靜站不動,她必會發現自己的存在。雖心裡清楚她絕不會取自己性命,卻同樣會令自己陷入不利之地……

  正左右為難時,卻聽聞軟綿綿的「哎喲」一聲,緊接著那縛住自己行動的纏藤竟在瞬間皆瑟縮了回去。是她的聲音!竟是——雲絳砂?!

  而此刻,那不慎跌倒在地的少女,支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嘴裡含糊地念叨著:「顯靈了顯靈了……夫人又顯靈了……」說罷極不雅地打了個酒嗝,纖弱的身子順勢一晃,竟又踉蹌著跌倒了。而這一次爬起來,少女的聲音裡竟已帶著一絲戰慄的哭腔,「夫人不要再嚇絳砂了……絳砂以後再也不敢偷酒喝了……」

  「你就是雲絳砂?」那從紅光裡走出的暗影用古怪難辨的腹語問她。

  雲絳砂再度打了個酒嗝,這才抬起迷蒙的雙眼怔怔地望著來人,「夫人……呃,夫人……你是要帶絳砂走的麼……」

  來人冷冷一笑,忽然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輕而易舉地將她提了起來,「我不是夫人,但我會送你去陰間見她!」

  說罷手上已經凝聚真力,預備一招之內結束她性命,忽然聽見她欣喜地尖叫:「啊——我知道了!你不是夫人,你是晚榭姐姐——晚榭姐姐——」

  「哼,瘋言醉語。」來人神色一冷,正欲殺之而後快,卻在聽見她接下來的話語時陡然改變了主意——

  「晚榭姐姐你不要問絳砂了嘛……三少爺的秘密,絳砂死也不會說的……」雲絳砂冰涼的手指摸索著攀上了對方的手腕,巴纏緊了,轉而又涎皮地朝她笑,「好了好了你不要問了……我現在好困……你讓我睡一覺,睡醒了再告訴你好不好……好不好……」

  說罷眼睛一闔,竟就作勢要癱軟下去,然而還未來得及會上周公,便被對方不滿地搖醒,「他究竟有什麼秘密?快說!」她狠勁捏著雲絳砂纖瘦的手腕,恨不得連她的骨頭都要捏碎。

  醉酒的少女原本就神志不清,被對方這樣大力地搖晃更是晃得頭昏又眼花,「唔……」只聽她悶哼一聲,緊接著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哇」地便朝對方身上吐了起來——

  「你——」撲鼻而來的酸臭味讓來人一陣噁心,本能地鬆開了她的手。而吐完的少女只覺得心裡一陣舒坦,隨手摸到塊大石頭便伏上去睡著了,不消須臾竟已起了鼾聲。

  「雲、絳、砂!」來人咬牙切齒地吼出雲絳砂的名字,走上前便是一陣狠踢,「賤骨頭!你給老娘起來!快起來!」她一面踢一面罵,無奈對方睡得太死,怎樣蹂躪都逼不醒她。

  終於,來人選擇放棄,「哼,今晚先放過你。只要你還留在水家一日,老娘絕對會將這秘密問出來!」說罷身影一動,便在瞬間消失了蹤跡。

  她一離開,雲絳砂一骨碌地便從地上坐了起來,深吸一口氣,氣急敗壞地朝天罵道:「混蛋!竟敢踹你姑奶奶的臉!」她站起身,胡亂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頰,竭力壓下滿腹的怒火,「娘的!要不是姑奶奶我還想安安穩穩地在水家呆一陣子,你也休想活過今天!」

  說罷又不甘心地狠啐了一口,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轉身正欲離開時,忽然「啊」了一聲:「你怎麼也跟鬼魂似的,站在後面連個聲音也沒有!」雲絳砂原本就滿腹委屈積怨難平,被這一嚇,忍不住就朝對方泄起憤來,「娘的!你自己不當心,還拖累了我!」

  她本在延廊上遠遠見了這道紅光,一時好奇便想來探個究竟,沒想到竟遇到這種事!只因急著想助他脫離險境,才裝瘋賣傻使出「醉酒」這一計……

  水源沂望著她沒有說話,而後逕自捉住她的手腕,意料之中地探出那早已凌亂不堪的脈象。慘淡的月色掩映著她的臉,呈出一種病態的白,似紙。絳潤的唇偏顯突兀地嵌入了這張白素箋裡。入眼便是瑰麗的紅襯著蒼冷的白,竟平添了些許悲戚之意。

  「方才你強壓下那股內力不讓她察覺,定是受了內傷。還是少動怒為好。」水源沂淡淡地道出這個事實。而她方才之所以會吐,也是因為心脈紊亂氣血過虛吧……思及此,他不禁暗中為她輸入了些內力,緩定她體內四處遊竄的真氣。

  「死不了。」雲絳砂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而後倔強地抽回手,移開目光,「你也別自責,反正是我一廂情願。」原想用最瀟灑的語氣告訴他,話一出口卻連自己都覺得淒涼。忍不住要在心裡罵自己自欺欺人沒出息,明知他根本不會自責的啊……

  水源沂微微抿唇,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緘默。

  見他不說話,雲絳砂的思緒也打了頓,便忍不住軟軟地低歎一聲:「唉,你說水家的聲譽,當真有那麼重要麼?即便會因此拋卻那閑雲野鶴的生活?」她抬手抵住眼角,幽幽地開口:「原本不想理的人卻不得不理,原本不想管的事也不得不管……換作是我,定是很苦惱的啊……」

  水源沂的眸光驟然一冷,「水家的事,你究竟聽說了多少?」

  終於得到意料之中的回應,雲絳砂不由得嘻嘻一笑,立時換上一副耍賴的口吻:「倒也不多吧。只是聽說從前的水家與瀲水城關係匪淺罷了。」她眼兒彎彎,唇兒翹翹,眉目落得好生嫵媚,「比如水家在商業上的勁敵總會莫名其妙地死於家中,而瀲水城又總能得到足夠的銀子招兵買馬,廣納良才之類的……」

  她始終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水源沂的臉色卻起了波瀾,連藏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成了拳。是呵!水家與瀲水城曾有的「互惠互利」,早已是明不可辯的事實……

  「不過呢,倒也不知為何,兩方忽然在二十年前斷了聯繫,從此便是陽關道與獨木橋,互不相干。」雲絳砂忽又訕訕地笑,而後涎皮地貼近了他身道:「這些都是絳砂道聽途說來的,自然是虛構的成分居多,三少爺可千萬不要介意啊。」

  「自是不會。」水源沂冷冷一笑,語帶自嘲,「可還有別的?」

  「別的?」雲絳砂眼眸一轉,掩住眼底狡黠,而後又笑吟吟地接著道:「噯呀,別的可都是些荒誕無稽的八卦了。比如水家如今的財富其實是由一個窮乞兒白手起家得來的啊,比如癡情老爺與溫婉夫人的海天連理啊……」

  她一面說著一面還煞有其事地掰起了手指來數,「還比如為何大少爺總是奔波在外鮮少歸家啊,而大少奶奶一大把年紀了都生不出個娃娃啊以及太后賢明愛才,因而會破了先例提拔二小姐為女丞相之類的……」

  她倒真是沒個避諱越說越帶勁,恨不得將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細數個遍,水源沂終也忍不住輕咳一聲,打斷了她漫無邊際的扯談:「夠了。」嘖,水家的風流韻史,可也「多虧」了那些愛嚼舌的說書先生們四處宣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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