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流雲隨水 | 上頁 下頁 |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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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去哪?雲絳砂心底思忖著,臉上卻已堆出明媚的笑靨,「兩位姐姐,絳砂還有事,先走了哦。」說罷頷首轉身,卻是往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輕快。 「是個乖巧的丫頭。」靛秋望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長得水靈,嘴巴也甜,討人喜歡。」而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察顏觀色,不該問的便不問。 「若非她是三少爺帶回來的,我定會更喜歡她。」晚榭笑答。一個平凡無奇的小丫鬟竟有機會與三少爺同舟共路,說不嫉妒也是不可能的吧。 「對了晚榭,那些新來的丫鬟可是在你那報的名?」靛秋忽然問。 晚榭點頭輕應了一聲:「呃,說起來——」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雲絳砂消失的方向,「三日後便要收推薦函了吧,也不知那丫頭——」 「三少爺不就是最好的推薦函了嗎?」靛秋玩笑地打斷了她的話。 「去你的。」晚榭笑著輕推了她一把,「這推薦函可都是留著備案的,容不得半點差池。去年那個叫綠致的丫鬟不就因為弄丟了推薦函被退回的嗎?人家還是從千里之外的雲南趕來的呢,結果大少奶奶仍是一點餘地都沒有留啊。」 只因大少爺遠在西域經營,近府之事便交由大少奶奶藍茗畫打理。她說退便是退,容不得他人說半分情——想這平日裡愛同下人們嬉語言笑的「媚姬」硬下心腸來可也令人生畏呢。 靛秋了然點頭道:「總是當心點好。回去我也提醒那丫頭一聲。」 長廊蔓回四方有道,植木曲徑延伸至水家闊院各處。這邊兩個丫鬟還在言笑晏晏,卻不知心藏玄機的少女竟是有意反著道兒跟上了水源沂。 世外源,美人塚。翠竹絲絲聽風,落花依依唱婉。陵墓之地鋪了一路的繽紛雲英,地衣般堆砌起厚厚的一疊。源外的光線隔著枝椏葉縫灑落下來,明黃中竟透出些許的澀青,似伊人散落的金釵銀鈿。暖意融融的三月春朝,再踏故人之地,卻只剩突兀流瀉的清冷以及異樣的靈散之息。 水源沂手攥一疊素箋站在墓前,清楚地感受著那欲藏又露的詭譎氣息,不由得微微凝眉。才兩個多月不來此處,積壓的邪氣,重了許多。而不止如此,這本為禁地的墓地陵園,分明有「她」留下的痕跡!哼,真是好大的膽子! 狹長的鳳眸驀然掠過一道精光,鋒利如刃,連開在枝頭的桃花也顫顫瑟縮起來。卻又見他在瞬間斂回心神,不動聲色地俯下身,將抄滿經文的紙箋放置在墓前。 「……莫要看那黑白顛,莫要聽那是非擾……安息,可好……」他斂眉輕吟。刹那間,身後千樹萬樹花開遍,粉粉黃黃斑斕炫目。葬在繁花深處的聲音似佛寺的熏香誦吟,超度不休的緣孽亡魂。 微微起身,將紙箋置於燃燭之上,焚火起,紙屑化燼紛飛,翩躚似好多的蝶。 「很神秘的樣子哦?」就在不遠處,一直屏息藏在千年古樹之後的雲絳砂微勾起唇角,正小心翼翼地探頭欲一看究竟時,便見藏藍色的衣袂微微一動,眼前的男子已漠然轉身離去。 好機會!雲絳砂眼睛一亮,確信他已走遠,便從樹後現身,輕快地跑至墓前。還未細瞧便聞一聲輕哼。轉眸一瞥,意料之中地望見了那個正單挑著眉看著她的男子,正是水源沂。 「三少爺?」雲絳砂訕訕一笑,賴皮地欺身貼近了他,「噯?三少爺不是走了麼?」幹嗎又半路折回來啊?真是。 水源沂皺眉不語。餘光不經意間瞥過她傷痕遍佈的十指,微凝了片刻,卻又在瞬間收回,兩潭靜水依舊無波無瀾,「誰准你進來了?」嘖,真是個擅作主張的傢伙! 雲絳砂這時又抬眼望他,竟是連眉梢裡也堆著笑意。她微偏著頭望他,而後笑嘻嘻地問出一句:「噯,我說,你可是怕娘親責怪呢?」 眸光略一低垂,便落在那墓碑上刻著的「慈母水尹氏」上。墓是新砌的莊華,這碑卻像是許久之前便立下的了。那「慈」字上的隨心一點,好似遺落在先朝的一顆美人淚,看久了世事滄桑,略顯得古舊而模糊。 「我啊,自小便聽人家道: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雲絳砂頑皮地掐住落在青絲上的桃瓣,拈指揉出一朵花漪,複又慢條斯理地接著道:「可他們不知,鴛鴦並蒂雖羨煞人,卻總是聚少離多……其實我也曾——」 話未說完便被水源沂淡聲打斷:「你話太多了。」他覷了她一眼,驀地轉身便拂袖而去。紫玉玲瓏泠泠聲脆,錦色衣袂翩翩攜風,看得多情的桃花也要癡醉。 「咿——真失禮!」雲絳砂朝著他的背影做鬼臉,「啊喂,我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呢——」抱怨的話音猶未落耳,卻早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嗤,無趣。雲絳砂百無聊賴地聳聳肩,轉而望向那座美人塚,眼簾一垂,忽又「哧哧」地笑出聲來,「果真是聚少離多啊……你這沒心沒肺的傢伙,究竟要到何時才會明白?」 思及此,她不禁緩緩伸出手,張開十指放置在眼前,似在細細凝視。她又怎會察覺不到,方才,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的手上呢…… 呵呵,因為真的很難看吧。奶奶也說過的啊,姑娘家的手要光潔無瑕才好的,好看的手可用來彈琴作畫,而這雙難看的手就只配用來舞刀弄劍走江湖……只是你怎麼忘了,這一手的傷,卻是……呵呵,不提也罷。 雲絳砂出神地想著,手指不自覺地撫上袖口處的纓絡繩帶,纏了結,再解開,如此反復著。瞧這身不入時的窄袖衣裳,如今也該換了吧……奶奶說過的啊,她是個不折不扣的醜丫頭,容貌不及她爹的十分之一。可惜她從未見過她爹的模樣,從來便只有奶奶那張古板又嚴肅的臉,儘管風韻不減…… 「呐呐,我爹原是傾國傾城的美男子,一張臉生得比女子還要好看!便如你一樣……」膚潤如玉,細眉狹目。偏你的眼角還生著一顆美人痣——于那陰柔之中平添了三分妖氣。鳳眸看人的時候總似要將對方的靈魂也攝了進去,說你傾國傾城一點也不過分吧? 你這,水家三公子啊…… 仿佛是心有靈犀,已走至延廊上的水源沂陡然停下腳步,遠遠地望著滿庭的萱草櫻植出神。雲絳砂,你究竟是怎樣的女子?丟了行走江湖的暗器,分明意味著連同她原來的身份也一併丟棄了啊!原是認定了她混入水家定是另有所圖,可現今,竟連自己也猶疑起來…… 漫無邊際的思緒卻被一聲婉轉的輕喚打斷:「三公子。」循聲抬眼,便見一個絕豔無雙的藍衣婦人正言笑晏晏地朝自己走來。玉貌朱顏,烏髻高綰,數不清的金釵銀鈿晃花了人眼。正是當年的「江湖媚姬」,亦是如今的水家大少奶奶,藍茗畫。 「嫂嫂。」水源沂略微頷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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