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折下空情許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小的時候就很喜歡看男子散了長髮的樣子,覺得那樣很好看……可惜看不了永遠……早知如此,是不是當初就該將它留下來呢?」

  「趙越,你這個叛徒!是你毀了逐顏宮!是你害死了那兩百八十三條人命!是你害死了翎非!是你!」

  「師折夕!你憑什麼要說這種話?你除了套著一張別人的面皮在這裡招搖,你還有什麼資本?告訴你!你在我眼裡根本什麼都不是!你連傀儡都不如!哈……」

  ……

  腦海中的話語交織,藤蔓一般糾纏攀生,頃刻便密可蔽天。而那雲霧交錯的枝椏中更衍生出一種刺耳的嘲笑,「師折夕,你果真連傀儡都不如……」

  師折夕忽然便明白了一切!原來,便是那個男子,那個叫翎非的男子呵……緣起緣滅,竟只因自己這張分毫不差的容顏。

  幻境之中,逐顏宮正殿。

  「木老前輩。」鬱翎非款款走至白須老者面前,跪身拜禮,「晚輩來遲了。」

  那白須老者便趕緊扶起了他,微笑著細細將他打量了一遍,似欣喜,卻更似憂心,「翎非啊,老朽給帶來個女娃娃,不知可否——」

  鬱翎非的視線很自然地落在那始終沉默不言的少女身上,少女也恰好抬眼望他,一瞬間的四目相視,他恍然聽見了心弦鏗然斷裂的聲音,碎了一地的水色琉璃。

  少女也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眸光一轉,忽然勾起一朵明媚的笑漪,「你便是要領我回去的人?」她的聲音脆嫩清冽,唇畔的笑容也越發嬌俏動人。明明是孩子般純真無邪的笑,卻有一種別樣的媚,似夭夭桃花的詭豔。鬱翎非第一次望見這樣的眼神,這樣清冷,驕傲,卻偏偏美得無與倫比的笑容,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那你可知道我是誰?」少女又一聲帶笑的詢問更像是有意與他交鋒。

  白須老者拉了她一下,皺眉道:「漪池,莫要無禮。」

  「原來你叫漪池啊。」鬱翎非回過神來,朝著她溫柔一笑,「巧笑成漪,心澈如池。好名字。」說罷俯身正要撫摸她的頭,卻被她毫不領情地將手拍開——「啪」的一聲。

  「誰准你碰我了?」少女往後退了幾步,瞪大的眼睛裡盡是刺刃般的戒備。

  「漪池,唉……」白須老者長長地歎了口氣,卻也無可奈何,轉而又朝著鬱翎非歉意一笑,「呵呵,翎非你莫要見怪啊,這娃娃任性慣了。」

  鬱翎非搖頭不以為然,「哪裡。」心下卻道,這個女孩,漪池,果然很不一般啊。

  仰望著他始終溫柔含笑的神情,少女咬唇沉默了半晌,忽然又笑,卻是如妖精般促狹的笑意,「噯,若我告訴你,我出生之時雪飛六月天,萬木皆枯零,且全村三百七十三人在一夜之間離奇死亡,你還敢領我回去嗎?」

  「漪池!」白須老者終於忍不住沉聲喝住了她。

  但少女置若罔聞,依舊笑吟吟地道:「還有啊,在遇到木老頭之前,我曾克死了三個師父。第一個,是因為我在她練功的時候不小心喊了一聲害她走火入魔而死;第二個,是因為我在幫她針灸時不小心紮中了她的死穴;而第三個呢,還是因為不小心,將『百蟲蠱』當成救命的解藥給她服下了。」她眯著眼笑靨如花,「唉唉,可真對不住那三個老婆子呢。」

  清亮的語氣裡有歎息,更多的卻是諷刺。隨即少女又斂去了所有笑意,只緊緊地盯著眼前的男子——她在等他的反應。

  「那我收你為徒。」萬萬沒料到鬱翎非竟是道出這麼一句。他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她的,沒有害怕,沒有猶疑,卻是滿滿的疼惜,「漪池,隨我回去吧。」他溫柔而小心地道。

  若非心死,又怎會將死亡說得如此平靜?這樣的女孩,他只覺得心疼啊。而那被她「不小心」害死的三位師父,若自己沒記錯的話,本是江湖「三大毒娘子」,陰戾歹毒,無惡不作,沒想到竟是被她所除。

  他望著她的眼神似一潭靜池秋水,讓她不自覺地便融進了那一斛柔情中去。少女忽然一扭頭躲開他的目光,視線落在不遠處那一盞的蓮樣燭火裡。微弱的燭火搖搖曳曳,陡然滅了。奇怪,她的心怎麼也隨之一緊?但恍神只是瞬間,再望時那燭火又驕傲地燃燒了起來,且愈加明亮灼目。像是一種兆頭,原本死了的東西竟又活了過來。如同,她的心……

  「自作多情。鬼才要當你徒弟。」少女垂著眼簾低低地啐了一句。語氣卻再不如先前那般針鋒相對,隱隱地不甘,卻也隱隱地期待著。

  一聽她軟了語氣,白須老者的眼裡立刻浮出久違的神采,「可好,可好了!翎非,這女娃娃可就交給你了。」

  「慢著木老頭!你也未免太一廂情願了吧。」少女不滿地瞟了白須老者一眼,轉而看向鬱翎非,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噯,這樣如何?若你能猜出我此刻在想什麼,我便隨你回去。若猜不出,便休想!」她將最後兩個字說得很鄭重。

  「這——」白須老者望望少女,再望望鬱翎非,只能搖頭歎息。這丫頭擺明是在刁難人嘛!縱然鬱翎非有天大的本事算出她所想之事,她也定然不會承認的啊。

  天大的難題,擺在鬱翎非面前卻只化為一抹傾城的微笑,「你在想……」鬱翎非俯下身來,溫柔地望進她的眼睛裡,「我不願隨你回去。對不對?」

  「啊?這——這這——」白須老者一吹白須,正百思不得其妙義時,卻見少女盈盈笑開了花,一把甩開他的手,上前捉住了鬱翎非的。

  「笨老頭子!」少女淘氣地朝他做鬼臉。真是,竟連這點邏輯推理都不懂!顯然,若她答「對」,便是順理成章地隨他回去;而若她答「不對」,便也同樣意味著,她所想的是「我願意隨你回去」。這個木老頭,真真木頭一個!「還是翎非聰明。」

  「沒大沒小,怎麼可以直呼師父的名字?」白須老者佯嗔著一點她的鼻尖。

  沒料到少女把眼睛一眯,笑得好生嫵媚,「噯呀呀,果然是年紀大了,連耳朵都不好使了嗎?木老頭啊木老頭,你究竟哪只耳朵聽見我說要當他的徒弟了?」

  「哈哈……」白須老者與郁翎非相視而笑。這娃娃牙尖嘴利,說不過她,罷,罷。

  翎非,從現在起,漪池便是你的人,不許嫌,更不許棄!否則,哼哼,做鬼也不放過你!少女在心下狠狠地施著毒咒,卻是不由自主地捉緊了他的手。他手心的溫度,暖得讓她貪戀。噯,若是能這樣握住一輩子,該多好……

  察覺到她卸下戒防的靠近,鬱翎非也下意識地加重了指間的力道。當時他又怎會料到,便是這一握,將那一生的緣孽纏綿也握成了繾綣難解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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