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金笏畫顰 | 上頁 下頁 |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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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令芸蛾的手指僵了一下,瞬即攏了她的長發放進水裡,一縷一縷細細拭洗,「沁泠姐又落了不少頭髮呢。」 「唔……」水沁泠朦朦朧朧應了一聲,眼皮逐漸沉得睜不開。她是真的累了。 秋天的院子裡滿是落花的餘香,混合著皂莢的味道,耳邊清泠的水聲也變成催眠的旋律,水沁泠拿書掩面,就這樣打起小盹。很難得夢裡竟沒有出現那些熟悉的場景,當年幽冷的長廊,縈繞不散的話語,還有漫無邊際的黑夜……也像是被哪個好心人潑了一點明黃的色彩,那點黃漸次開成了五瓣的花,極細緻的一小朵,邊緣是大片的留白,白得透出一點藍…… 最後那點藍仿佛一瞬滲透進了心口,變成種子,植根發芽,「折柳……折柳送君行……」水沁泠模糊地呢喃了句,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夢境並不出奇瑰麗,卻溫暖無比。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恍恍惚惚記得當時那人撫弄髮絲的力道很是輕柔,似乎在夢裡也能感受到對方唇邊的笑意…… 那雙唇,胭脂色,潤澤含光。 為何竟變成了桃花唇? 為何,竟變成了他…… 果然因為是夢,所以才能這般肆無忌憚麼?三年前斬斷的情絲,來不及傾訴便被澆熄的熱情,卻像是猶未燃盡的死灰似的,總是留著些餘熱,而這餘熱,只可釋放在夢裡……水沁泠在半醒半夢中如是想著。直到對方的手指觸摸到自己的頭皮,冰涼的溫度一直刺透了經脈骨髓,她赫然從夢中驚醒,「芸蛾,你的手好涼。」她喟歎,並沒有將書從臉上拿開。 只有水珠清冽的聲音,沒有回答。 「鬼丫頭!」水沁泠笑嗔一句,一手拿開書,一手突然就從耳後捉住對方的手指,側仰過臉來,「我道——」 話音戛然而止。 水沁泠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的男人。他還是那個風流昳麗的他,明明臉上沒有笑,偏那眉眼裡都是笑意叢生,遠遠比過那春日的桃花夏日的荷。 「小、女、子。」 第六章 陶然共醉菊花杯 「修大人。咳。」 水沁泠面上一赧,低頭便瞧見水盆裡自己的倒影,長髮沒有擦乾便濕漉漉地披散在肩頭,發尾連綿往下滴著水,連衣襟也被浸濕大半。她的頭髮原本就稀疏,如今蘸濕了水更是少得可憐——怎麼偏被他瞧見了這般模樣? 她心下懊惱,撇眸看見水面還飄著幾片桑葉,顯然是他摘來的。 「聽說用這東西洗了能生頭髮。」修屏遙順手捉過她的頭髮,指腹輕輕摩挲。三年的時間說短不短,她的發尾也愈見枯黃了,「呵——你是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對嗎?」他揶揄道。 水沁泠抿唇笑笑,算作默認,「修大人怎會來此?」 「我連皇帝家都進出自如,偏只有這丞相府我進不得了?」修屏遙笑著反問。說來也巧,他進府時正好看見芸蛾為她洗頭,心下起了玩心,便支走了芸蛾,也沒有喊醒她,「我倒要問問看,姑娘家哪有像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他輕哼一聲卻更像是歎息,轉而對上水沁泠疑惑的目光,他揚眉好笑,「怎麼?我的手藝就不如她?」 「相反。若論全京城最惜花之人,修大人若居第二,誰人敢居第一?」水沁泠玩笑道。 如今朝堂之上逐漸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有她天下第一女丞相從旁協助,鸞姬太后也替皇帝收回不少權力。三位權臣雖各懷心思,卻也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而她和修屏遙也從來只在暗中較勁,表面上卻以禮相待,偶爾打了照面也會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倒是沒有左右大臣之間處得那樣緊張。 修屏遙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可惜了,有朵嬌花近在眼前,卻到現在都無法將它摘下。」他還是喜歡把玩她的發尾,有些輕浮曖昧的笑意滑出嘴角,「我心癢難耐,要如何是好呢?」 水沁泠有意錯開他的目光,「修大人抽這個時間來找我,便一定不是為了公事。」 又被她岔開話題了去。修屏遙暗暗磨牙,面上卻笑容如春,「小女生辰,今夜設宴留香別院,不知水丞相肯不肯賞臉過來?」 水沁泠拿書的手指微微一顫,眸光卻始終沉靜無波,「令愛生辰,自然該去道一聲賀的。」事實上,她早已聽說他有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兒,被京城百姓喚作「烏髮美人」。也大致猜到他為何流連花叢,卻至今未娶。難怪書上說生有桃花唇的男人是情癡,這一「癡」字,最多情也最無情——他唯一只愛過曾經的那個女人。 正因如此,她當初便沒有給自己留一絲幻想的餘地。 其實真應該感謝他的,還有他的……女兒。 「脂硯極喜歡你寫的字,不過相比於你的內斂,她似乎更欣賞你鋒芒畢露的樣子。呵——你不知,她原本就是個自負的姑娘。」修屏遙突然道,他的嘴角掛了一絲笑意,視線卻越過她不知落在何處,「真稀奇,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當初寫下的『國家』兩字。」 水沁泠便也笑了,「當初我心浮氣躁,好高騖遠了些,還要多謝修大人指點。」這一聲「謝」,卻說得極為誠懇。她一直記得年少輕狂所犯的錯誤,當年被殺手圍追,劍冷心寒——那一瞬降臨的死亡氣息已深深刻入了骨髓,所以她絕不容許自己再犯第二次錯誤。 她從來就是個固執己見的姑娘,固執到——極端,決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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