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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能不能,給他再多一些時間來看著她,守著她,一直到老?

  初冬的早晨已經有了霜凍,白盞盞的一層覆在草葉上,描點銀妝。

  上官紫楚悄聲推開蘇瞳若的房門,她一身單衣裹著鵝黃色的狐裘披風,正坐在鏡前梳妝。旁邊的梨木桌上擺著一隻炭爐,爐子裡撒了些不知名的花瓣一併燃著,她本是一個愛花的姑娘,衣飾釵鈿上總少不了繡花的,於是連同那些虛渺渺的花的香氣也喜愛得很。屋裡很安靜,可以聽見爐子裡劈啪的灼炭聲,嫋嫋繚繞出來的像是神龕前檀香的白煙。

  「快到小雪了。」蘇瞳若從鏡子裡望著他走近,唇邊勾起一絲笑意,「臨瑤庵已經很久沒下過雪了。」她執起梳子時頓了一下,瞥見對方臉上不一樣的神色,「有心事?」

  上官紫楚幫她挽起及膝的長髮,斟酌許久才娓娓道:「我方才遇到李宓了。」

  蘇瞳若臉色一變,「他來做什麼?」語氣裡是說不出的厭惡。

  「他托我交給你一樣東西。」上官紫楚剛要解釋,卻被蘇瞳若輕描淡寫地打斷——

  「我不會收的。」她說得決絕,卻見上官紫楚面露難色,玲瓏心思一轉便已了然——「是龍根血蓮,他交給你的,是吸足一千個男人心尖血的龍根血蓮,對不對?」

  上官紫楚遲疑了片刻,才從袖中取出那支血蓮。那龍根血蓮果真是西域奇物,根莖長而僵直,蟠結著藤絲暗紋,乍看竟像婦人頭上的簪子,而如今頂端的蓮花已經變成墨黑的顏色。

  那正是吸足了一千個男人的心尖血,已生成詛咒效果的「願望之花」。

  「只需將頂端的蓮花口服,待體內真氣逆轉時,便可念動咒語許下願望。」上官紫楚眼神複雜地望著蘇瞳若,似有千言萬語,終究化成一句,「我只是負責將它交給你。」是否接受卻由她自己選擇。

  蘇瞳若二話不說,直接奪過龍根血蓮丟進了炭爐子裡!

  「阿寶!」上官紫楚大喊一聲,只能眼睜睜看著龍根血蓮被跳躥的火舌吞沒。

  「就算我明天死了——也絕不會接受他的恩惠!」蘇瞳若咬牙一字一句,看著龍根血蓮被燒成灰燼,眼裡竟升起一種報復的快意,「我和他非親非故,不過是萍水相逢,收他的東西——那算什麼?」她的臉色很是蒼白,但眼裡升起一種嫵媚的驕傲,比那爐火還要灼豔,「這樣妖邪的東西,留在世上只會害人,甚至鬧得天下大亂也未嘗沒可能,倒不如燒掉它來得乾淨。」

  轉而笑吟吟地看著上官紫楚,明眸善睞像個妖精,「紫楚你道是不是?」

  上官紫楚痛心地望著她,卻什麼都沒有說。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他尊重她。

  「你好像很失望呢。」蘇瞳若微微蹙起了眉,「我不該這麼做嗎?難道你希望我收下他的東西——從此欠下他的人情,一輩子良心不安嗎?」她的笑容變得幽涼,如同死水,「若是那樣,我寧願自己永遠是個廢人,寧願你——」

  「不會!不會的!」上官紫楚衝動地打斷她的話,顫抖地將她擁進懷裡。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但他絕不會離開她,就算她的身體永遠好不了,就算他們只能做百日夫妻……「阿寶,無論你做怎樣的選擇,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一直,一直,站在你旁邊……」

  蘇瞳若愀然笑了,伸手回抱住他,「我的腿,可能真得沒的救了。」

  「但是有我在啊。」上官紫楚輕聲在她耳邊呢喃,「你想去哪裡,我都會帶你去。不是說好了春天來了就要去江南的嗎?不是說好了,要住在江南,一直住到老的嗎……」

  那些話他都記得,如同遺落多年的那些回憶,他都會珍惜,再也不會忘記——

  第一次相遇時,她欣喜地說要跟他去江南;第二次相遇時,她故意偷了他的玉扇;第三次相遇時,她在醉酒的夜裡為他引燈一盞……

  平生多少匆匆過客,卻只需一眼便已在人群中將她認出。無論多少次相遇,多少次別離,在重逢的那刻,也依舊會愛上她——縱然今後再多坎坷磨難,也絕不會離她而去——

  得一知己,今生足矣。

  「瞳姐姐。」

  突然一道嫺靜的笑聲介入,驚擾了一室的情意綿延。

  下意識地回首,正是唐眸意折了一枝紅梅站在門口。昔日的小丫頭如今已長成亭亭少女,眉眼靈秀,一派小家碧玉的清恬婉約。

  「我查過很多醫書,終於找到活血醒脈的辦法。」唐眸意笑著走到蘇瞳若面前,將紅梅遞給她,「瞳姐姐,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蘇瞳若和上官紫楚相視而笑。

  「當然。」

  情願放棄那些唾手可得的施捨,卻絕不會放棄每一次嘗試的勇氣。曾經等待了六年,終於等來心愛男子的回眸,那麼再努力一點,是不是真的可以——執手偕老?

  要相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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