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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她破天荒地對他發脾氣,而他竟然高興地笑了,他跟著坐回車裡,兩手掛在方向盤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相處愈久,瞭解愈多,他愈覺得不對,在這出看似鳳還巢的大喜劇中,其實隱藏著不少苦處,她的沉默並不代表她沒有想法,只是不說罷了。

  她太會為他人設想,卻不善表達自己,看得他好心疼,忍不住想推她一把,推她走出那個好孩子的殼。

  「不用多久你就要到美國依親了,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與其抱著一肚子的疑問和缺憾,不如選擇勇敢面對,不管結果怎麼樣,至少沒有遺憾,我是這麼想啦,所以就自做主張帶你過來。你要生氣就生氣吧。」

  「我當然生氣,為什麼連你也這樣對我?我沒有你勇敢,我膽小,我不敢問他們為什麼要讓媽媽一個人在外面生下我,不敢問他們為什麼不認我,既然二十年來他們可以不聞不問,我又為什麼要見他們?!」她生氣地握拳大叫。

  「不為什麼,為你自己。」簡裡安平靜地說。

  她按著脹痛欲裂的心口,憤怒地嘶吼,「簡大哥,你說得好輕鬆,可是我好難過,你知不知道?!

  自從知道身世之後,疑問慢慢地冒了出來,對母親、對父親,對外公、對外婆……對那些應該呵護她的至親。

  在感到缺憾的同時,一股怒氣緩緩生成,她不想怨天尤人,也不想提那些已成事實的憾事,所以她勸自己忘記那些想法,小心地隱藏心情,可是他為什麼偏要挑破她的傷口?偏要逼她面對難題呢?

  「我知道,我陪你。」他明白她不至於恨,但終究難以釋懷、無法諒解的心情,他也知道她選擇了逃避,但與其讓她壓抑著傷口,他寧願發狠將膿擠出。

  大手包住憤怒的小拳頭,強而有力地一握,就像在說:別怕,你有我,我在你身邊。

  感受到他的心意,這些日子梗在胸中的憤慨與不甘像冰一樣慢慢融化,融化的水從她的眼中溢出,假裝的堅強散落一地,她軟弱地靠在他厚實的胸口大聲哭泣。

  溢滿胸懷的悸動無以言說,他情不自禁地緊抱住那依靠的身軀,心甘情願地把胸膛借給她,浸濕衣衫的淚水沁人心底,化成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花叢間的初會,他就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唇間的偶遇,觸發了微妙的感覺,驚豔之餘,突發的浪漫遐想,以及忍不住為她打算的心情,強烈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他想他喜歡她。

  心中一陣難抑的激動,他更加用力地抱緊她。

  過於殷切的緊抱動作像是提醒了她,她害羞地推開他,轉身坐好,低著頭不敢看他。

  「對不起……」

  「沒關係。」簡裡安尷尬地坐好,卻又擔心地偷瞄不停。

  哥哥雖然愛護她,但終究不明白她細膩的心思,朋友們聽說她要到美國有錢的爸爸家依親,總是充滿羡慕地祝福她,唯有他,真正看透她的心思,用心良苦地推著她往前走,她由衷地戚激。

  「簡大哥,謝謝你,我真的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對不起,剛剛還對你大吼大叫,我太不懂事了。」

  「本來就應該要這樣,想生氣就生氣,太懂事才是有礙健康。」他臉上笑著回答,心裡卻感到失落。

  曼沁用力吸一口氣,轉頭看他,有了他的支持,怯懦的心情也變得篤定許多,她開門下車。看她恢復笑容,簡裡安也放心了,跟著下車,兩人一起往江家慢慢走去。

  四合院中,一位六十幾歲的老頭子穿著竹紗汗衫坐在房子的涼蔭下翻看報紙,清閃的生活難得有訪客,他放下老花眼鏡和報紙,走到大門邊,隔著半人高的木頭柵杆問人。

  「你們找誰?」老人家上下打量陌生的年輕人,清臞的臉上沒有太多友善和耐性。

  「請問你就是江北海江先生嗎?」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簡裡安想只要他保持笑容,這位不怎麼和氣的老先生應該就不會放狗咬人了吧。

  「我就是,幹麼?」

  曼沁默默地環視四周,也許這裡曾經風光過,但是現在已凋零老舊了,偌大的四合院中似乎也沒住幾個人,有種冷清淒涼的感覺。回頭凝視老人,一頭滄桑白髮,兩道深刻法令紋,拒人千里的冷淡態度,這個頑固老人就是她的外公?一個憤世嫉俗、遺世而獨立的老人家。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創的心情,怒氣消失了,只剩下缺憾,甚更還有一絲絲憐憫。

  江北海正想開口罵走無故打擾的年輕人,年輕女孩的容貌像針一樣刺進他的心底,冷不防地挑破了塵封多年的舊傷疤。

  「品萱?!」江北海脫口喊出獨生女兒的名字,見鬼似的指著和她十分神似的年輕女人,「怎麼可能?品萱早就死了,你是……」

  「她是你女兒的女兒,曼沁。」這個老頭的態度真的很差,要不是不想把事情搞砸,他早就出手教訓他了。

  一絲欣喜快速地閃過江北海的臉,稍縱即逝,羞恥和憤怒急湧而上,他嚴厲地斥責,「我沒有那種敗壞門風的女兒,也沒有見不得人的孫女兒,你們給我滾!」

  曼沁纖細的雙肩抽了一下。原來外公是如此看待她母親,以及她的存在,她的心揪成一團,痛得淚水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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