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小遊 > 心所在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她忘了曾經認識的那些人長什麼樣子,她傷心地想著,那些朋友說會永遠記得她,一定也都不可能了吧……這種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呢?

  多想、多麼想找一個地方,蓋一座自己的城堡,把城堡當成家,一輩子就住在裡頭,當個塔裡的公主啊。她不會祈求有王子來拯救她,因為她會忙於佈置自己的城堡。她會在塔裡種很多花,她會很殷勤地打掃每一塊角落,把地板上蠟,她還會每天將剛烤好的餅乾放在塔樓的窗臺上,跟路過的鳥兒雀兒當朋友。她會有一個堅固又安全的家。

  好想對爸爸說,她不想當「新遊牧民族」。忘了日前在哪一個國家的報紙裡看過這個名詞,指那些居無定所、流浪他方的人們。

  可是身為吉普賽人的孩子,想要有個家,也許很難很難吧?

  爸媽總說,他們的體內裡住著吉普賽人的靈魂,血液裡總是呐喊著要遠行、要出走。可她卻不是這樣,她想她的體內應該住著渴望安定的靈魂。

  不管哪個地方都好,她想要有一個安定的家園,當她疲倦了或生病時,可以安心地躺下來睡個舒服的覺,不用在顛簸的浪濤中徒勞無功地穩住自己。

  她想放任自己走進平凡而安穩的生活中,想找一個愛著自己、也喜愛家庭的人,與他安安穩穩地過一生。

  「我想回家……」她呢喃出聲。以為性情如風的想想和追尋夢想的思思會嘲笑她,可是這一回卻意外地沒聽見姐妹們的回應,只感覺到有雙手很堅定地握住了她的,為她帶來一股溫暖。

  啊,那種顛簸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山一般沉著的穩定。

  就是這裡了,她想。她想待在這裡,永遠不離開了。

  「心心,痛嗎?」那雙手的主人問她。

  「不痛。」她微微搖頭。「拜託捉住我,捉緊一點,我不想飛走……」她有點激動地捉著那雙手,怕被放開。

  若石訝異地看著她為捉緊他而泛白的手指。她閉著眼睛,因為先前開刀上過麻醉的關係,還沒有恢復意識。

  他趕來醫院時,手術已經結束了。

  可當他看見她被推出手術房,全身有著多處擦傷、左小腿骨折的情況,仍然哽住了呼吸,一陣心痛泛過全身,恨不得能夠代她承受。當下他明白,即使他還不想涉入,也已經忍不住涉入了。

  他第一次為另一個人感到心痛。

  那麼無預警的、容不得否認的,心折了。

  不知是自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底已映入她的身影。

  這感覺截然不同於過去他與麗薇的情況。現在回想起來,麗薇指責他無法愛人,也許也不算錯得太離譜。因為這種感覺,這種胸口熱燙燙、有許多情緒和言語想要一口氣沖出心臟的感受,他也是第一次經歷。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他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來形容它,仿佛得了失語症。直到思緒被她無意識的啜泣拉回。

  此刻她緊緊地蹙著眉,是因為傷口疼痛,還是想到了什麼令人心痛的事?

  忍不住挪出一隻手輕輕描繪她淡淡的眉峰。

  「心心,我在這裡,你安心休養,我絕不讓你飛走。」

  另一隻手,則與她緊緊相握。

  也許是麻醉效力漸漸退去了,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身邊的他。

  她眨了眨眼,仿彿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你……若石?」

  「是我。」

  「你怎麼來了……」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你不用來的……可是……我好高興看見你……這是夢吧……」

  她顛三倒四地,話沒說完,又合眼睡去。

  若石只是專注地看著她,最後他緩緩地說:「不是夢。」

  他是如此真切地感覺著她、憂慮著她,怎麼可能會是夢呢?

  但願這只是一場夢。

  在夢中,小男孩滿臉淚痕地在冷風中追逐著一輛漸漸遠去的汽車,拼命地大喊著:「不要走!拜託你,媽媽,不要走!」

  那是個不到五歲的男孩,他身上昂貴的手工童服因為不知道跌倒過幾次而沾滿了泥土和灰塵,與臉上斑斑的淚痕交織成棄兒的模樣。

  而他追著的那輛大車,在駛出路口後,便加速離去了。四面車窗始終緊緊地關閉著,沒有一回搖下來過。

  男孩不死心地奔跑著,即使兩條膝蓋擦破皮的腿已經跑到無比疼痛,他仍固執地追逐著,仿佛這樣執著的追尋就能使母親回到自己身邊。

  隨著車影漸漸消失,混亂的車流混淆了他的方向,他捉住最後一次看見那輛車子所離去的方向,固執地往同一個方向走。

  他不能停下來,因為若停下來,媽媽就真的會離開了。他要媽媽回家。

  寒風中,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催促著發抖的兩條小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直到體力再也不勝負荷,他跌在柏油路上,一隻鞋早已不知掉落何方。

  失去方向的他,好想哭。

  爸爸說,男生不可以隨便哭泣。因為爸爸不在了,所以他更不能哭,他只好試著關住眼淚,不讓眼淚一直掉、一直掉。可是,好難啊,是不是因為他這麼愛哭,所以媽媽才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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