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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衛小遊 > 夏日的擁抱 >
二十八


  然後他想到她所選擇的工作。

  她是個警察,一定經常需要在夜晚裡執行勤務吧。

  先前她說她已經有所改變,也許不是敷衍的話。

  正當他以為她不打算回應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

  她說:「我以前最討厭在捉迷藏時當鬼了,你知道嗎?」

  他本想搖頭,停頓兩秒鐘後卻點了頭。是的,她以前總是搶著當鬼,可那就跟她其實是個怕黑的路癡一樣,也許她是討厭當鬼的,只是為了掩蓋她的畏懼,所以才強迫自己做她並不喜歡的事。

  娃娃繼續說:「我討厭當鬼,是因為當鬼的那個人不一定總是能找到躲藏起來的目標,把遊戲結束。而我一直都不喜歡那種不確定的感覺,但很多時候我還是會勉強自己去做……就像我不喜歡夜晚,也總是搞不清楚方向,可是我會勉強自己接受黑夜,強迫自己非得記下正確的路線不可;畢竟,當一個警察,我不可能因為放任自己缺乏方向感而丟了任務,當然我也不可能只在白天值勤,所以,由此可見,不管願不願意或喜不喜歡,人總要面對現實,去做一些原本我們不會、或者並不想做的事,不是嗎?」

  他仔細咀嚼她的話,突然很想把她擁進懷裡;不是為了生理上的衝動,而是為了想安慰她。她把自己偽裝得太過堅強,但其實她有著一顆無比柔軟而感性的心。

  「我想你說得沒錯。可是,娃娃,還記得你以前常提醒我的嗎?」他說:「你說,只要我們願意,我們可以假裝自己永遠不需要對現實妥協,也可以永不改變。」

  「問題是,那終究只是假裝而已呀。」她轉過頭來,眼中盛滿傷心。「當全世界沒有人肯跟你一起假裝,你只有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怎麼還能有辦法繼續假裝下去呢?我變了。」

  「不,你沒有。」他聽出她的迷惘,心也跟著很迷惘。「也許有一些地方你是變了,但你還是你,即使你變得更加堅強,更加能夠克服自己的

  恐懼,你還是我心中的那個你,到老都不會改變。」

  她扯了扯嘴角。「這就是有個童年玩伴的好處吧。當你變老變丑時,至少還有一個人會記得你年輕時的樣貌。」

  「不僅如此。」他說:「除了那些不會改變的事情以外,我也看得見你的變化,我甚至還能夠發現一些細微的不同。」謹慎地,他伸出手,指尖撫過她的眉梢。「比方說……你比以前稍微瘦了一點,你嘴角上的笑紋比以前多了一點,你的眼神同時有著矛盾的安定和些許不確定,你在害怕某些事物,但你沒有表現出來,起碼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如果不是仔細觀察的話,可能真的會認為你是全世界最勇敢的人,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而你,」她忍不住模仿他的動作,用指尖去感覺他。「我也可以看得出這十年來你並不好過,這十年在你的表情上留下了一些痕跡,你以為你掩飾得很好,不過偶爾你的眼神還是會洩露出真相。」

  山上很暗,他們只有一彎下弦月以及閃爍的星光,即使肩碰著肩,如此近的距離,夜色中理應看不清彼此,他們也都知道。但這些話並非瞎說,內心深處,他們能輕易地描繪出彼此的面孔,指出細微的不同。

  「我們是很好的玩伴。」最後,她說。「儘管你以前經常假裝不在意我。」

  「可是你還是很清楚我只是在虛張聲勢,因為其實我比任何人都在意你的陪伴。所以,的確,我們是很好的玩伴與朋友。」

  她收回手,緊緊捉住自己胸前。「過去的時間證明我們曾經需要過對方,但那畢竟是過去的事了,未來的時間也能證明我們可以是很好的伴侶嗎?」

  需要幾年才能證明?或者當過了十年、二十年之後,最終他們會發現他們根本不適合在一起。若真走到那地步,景況勢必會很淒涼吧?何必拿過去的友誼當賭注,去賭兩人往後的生活與未來呢?

  山上像是突然冷了起來,她忍不住開始顫抖。

  而他終於找到那個阻止她重新接受他的原因。

  「所以,你的確是在害怕。」像是單純地在陳述一件事實,他說。

  「沒錯,我怕。」她並不畏懼承認自己的恐懼。只是,在一般情況下,能不說出來當然是最好的,畢竟沒有人會喜歡承認自己的弱點,但假使情況已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那麼說出來其實也無所謂。

  她就是怕。

  而且是毫無理由的怕。

  「你怕我會再離開你嗎?」他不辭辛苦,想要在一團混亂的線索中抽絲剝繭,找出真相,化解她的恐懼。

  娃娃搖頭。不,不是這個原因。內心深處,她其實很清楚,既然他選擇回來,就不會再輕易離開。她只是經常欺騙自己她會擔心,但其實並不完全是的吧……

  「那麼,你是怕我不真的愛你?」

  娃娃仍是搖頭。她很清楚他必定是愛著她的。她不擔心他不愛她。

  「還是你怕你不夠愛我?」她愛他,他是知道的,但是她自己清楚那份愛的程度嗎?

  娃娃還是搖頭,顯然也認為不是上述幾項可能的原因,反正她就是會怕。

  那令他松了一口氣。「所以你既不怕我離開,」那表示她已經開始信賴他。「也不怕我們彼此不能相愛。」他很想歡呼一聲,但還不是時候。「娃娃,那麼你就只是單純地在害怕而已。」至於害怕的內容則已不重要了。

  「是嗎?我不敢像你那麼肯定。」太輕易被看穿,多少會有點不甘。此刻的她很矛盾,她知道;而這跟生理期是否接近一點關係也沒有。

  很故意的,她伸出手拉扯著他衣服胸前的口袋。「或許還有一種可能性是我會擔心的。」

  「什麼可能性,你說,我在聽。」她有沒有注意到她還在拉扯他的上衣口袋?

  「我沒有真正看過你。」她拉扯他口袋布料的力道越來越重,似乎對「內容物」十分感興趣。

  但他的口袋中只放了一個五十元硬幣,根本沒有什麼可看的。

  「你不是正在看著我?」他不太懂。果然,他就知道他不能再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瞭解她的心思。十年前他已有過錯誤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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