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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這兩年,婁歡監督她的時間逐漸減少了,麒麟卻反而不習慣這樣的鬆綁。無論如何,她都希望當她在做決策時,太傅能陪在她身邊,即使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也好。就當她是個長不大的奶娃娃也罷,她不怕丟臉。

  既不能太獨立,也不能太過依賴,麒麟別無選擇,只能在兩個極端之間擺蕩。

  因為婁歡,她不能成為昏君;也是因為婁歡,她不想成為一名明君。

  不能讓他對她太過放心,這樣他才會多放一點心思在她身上;可也不能做得太過分,讓他對她徹底失望,怕他真的心灰意冷,一走了之。

  這種複雜的心情,有時就連她自己也難以細說分明。

  十八歲……是最後一道門檻了。跨過這道門檻這道門檻之後,未來會變得如何呢?

  倘若可以的話,她其實不怎麼想跨越過去的,就這麼一直順理成章地接受太傅的縱容,多好!是啊,她當然知道這麼多年來,是誰無法無天地著縱容她。

  「如何?太傅,要跟朕回宮嗎?」她逼他。

  婁歡抿了抿唇,明白自己不應該順著麒麟的心意;他若總是任由她予取予求,未來若要割捨時,該怎麼捨得下?

  可是當著群僚的面,他又不能不給她面子。令他訝異的是,曾幾何時,麒麟竟也學會了這樣的伎倆,將他困在他自己織成的網裡,讓他掙脫不開?

  是否乾脆順了她的意,就當是最後一次的放縱?再兩個月,麒麟滿十八歲,屆時就再也無法像現在這般了吧?思及此,婁歡的眼神柔軟下來。

  「也罷。」他歎息一聲,轉身對僚屬們道:「就請各位依照陛下的指示,將待辦的事務逐一完成吧。抱歉耽誤了用餐時間,今天就到這裡,有事明日再議。」群僚答應著,在麒麟的允許下,逐一離去。

  當府庭中只剩下婁歡與麒麟時,見婁歡還想要收拾幾卷文書,帶回學宮裡繼續處理,麒麟伸手搶下那些書卷,挑釁地看著他,看他敢不敢再搶回去。

  麒麟的姿態,令婁歡想笑,也不跟她搶,便逕自走出官府。「陛下不是還沒用膳嗎?就讓微臣伺候陛下用餐吧。」

  麒麟扔下手中書卷,急忙跟上婁歡的腳步。「太傅,別坐牛車。」

  否則車上銅鈴一響,百姓們的陳情跟著來,不知道要拖到幾時才能回宮。她聽宮人們說,婁歡今早也沒吃下多少;更何況,如今國泰民安,聽說許多老百姓攔下婁歡的牛車只是為了一睹他的風采呢。開玩笑!她可不許他這樣抛頭露面。

  麒麟拉著她坐進一早命人準備好的馬車裡,婁歡意外地配合。

  坐在車裡,麒麟看著婁歡,心想:他一定認為這是最後一次了吧!所以才會這麼好說話。然而,她是不可能讓他如願的。

  「陛下若有所思,在煩惱什麼事嗎?」婁歡淡淡地道。

  麒麟回視著婁歡,沒有發覺自己臉上的表情,並非一名帝王看著臣子的神情,更像是……不能行之言語的……

  她確實有煩惱;而令她心生煩惱的對象不是他人,正是眼前人。

  「可以問嗎?」她不確定地微詢著,但又不待婁歡同意,便脫口問道:「你後悔過嗎,太傅?為你當年的決定。」

  為他決定了扶持她登基為帝,一路保護她直至今日。

  婁歡沒有裝做聽不懂麒麟的問題。眼前這少女是他一手教養成人的,在某些方面,麒麟確實像他,也夠瞭解他;甚至有些時候,她幾乎就像是他的翻版。

  儘管不明白他為何會甘願留在她身邊,奉獻出臣子的忠誠,但她必然有過疑惑;為何是她?為何甘願做她的臣,輔佐她統治這皇朝天下?

  在當年明明可以輕易地掌握住所有他想要的事物,利用驟失國王的混亂,雙手翻雲覆雨的時候,卻僅是捉住她衣領,將狼狽摔倒在地的她提攜起來?

  額間,傳來隱隱疼痛,他忍著,沒有伸手去碰觸臉上的面具,以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陛下怎麼能問臣這個問題呢?」

  她這樣問,不擺明瞭,她對他已是全然信任,才會這麼直率地問出她相信他必然會誠實以告。可惜,這一回他不能如她的願。

  在麒麟微訝的眸光中,婁歡輕聲說道:「不後悔。這是陛下想聽的嗎?」在破國與立國之間,他做出了連自己也感到意外的選擇。「當心了,陛下,臣不記得有教過陛下,可以如此相信一個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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