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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於是他回過頭。同時在看見站在他書房裡的人時,錯愕得說不出話。

  潘妮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找回她的聲音。「是的,我平安的回到了杭丁頓大宅,但是我又回來了。」

  「你回來做什麼?」在讓他絕望後又給他希望,然後再一次地令他陷入更深的絕望嗎?「有東西忘了拿嗎?」

  潘妮豈會聽不出公爵話語中的拒意。但是她強迫自己必須勇敢。「是的,爵爺,我忘了一件東西。」

  「需要我的僕人幫你找嗎?」

  「他們找不到的,爵爺。」

  德瑞必須一再地克制自己,才不至於將她轟出去,讓她再也無法靠近他;或是將她拉進懷裡,讓他能夠深深吻她,他不知道他的心比較想做哪一件?

  「我的僕人訓練有素,費小姐,你是忘了什麼?一本書?耳環?戒指?或者是別的東西,儘管告訴我的總管亨利,稍早你見過的——他會幫你找到。」

  他背著光,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她可以從他語調裡的諷刺,察覺到他正處於憤怒與暴躁的前夕。

  而他的憤怒,顯然與她有關。

  「不,他找不到,爵爺。」亨利是給了她一把鑰匙,但如果找不到寶盒的鎖,又怎麼能開散被隱藏起來的寶物呢?

  他的唇角先是緊緊抿著,而後又嘲諷地微微揚起。「顯然那是一個無法被取代的東西嘍。」

  潘妮告訴自己,他不是有意傷害她的。她見過他真正的一面,而那樣的他,是無比溫柔的。「是的,爵爺,絕對無可取代。」

  德瑞收起刻意嘲諷的表情,他嚴肅地道:「你究竟要找什麼,費小姐?」

  潘妮先是遲疑,而後將一直緊捉在手中的湛藍色信紙高舉起來,雙眸晶亮的看著他。「這個,爵爺,我要找回這些信裡你所提到的一切,如果我真的遺忘了什麼的話——」

  潘妮驚呼一聲,看著公爵奪過她手中的信,然後以著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那些信紙撕成碎片。

  「不!」她奔過去想要挽救。

  但為時己晚。她只能看著他放開手中的碎片,任憑它們散落在他的腳邊。

  德瑞以著精確而冷硬的語調看著她道:「好了,現在你可以回去了,費小姐。」

  潘妮瞪著那些碎片,良久,她輕輕吐出:「不。」

  而這不是他想聽見的答案。她一向固執。他在心裡苦笑著。「為什麼不?費小姐,那跟現在的你已經全然無關,你大可以轉過頭去,當作什麼都沒看見。而只要你走出這扇大門,甚至你也可以完全忘記我這個在你生命中無足輕重的人。」只要你願意,潘妮,你可以忘記這一切,就如同你過去所做的一樣輕易。

  「不。」潘妮拾起一片藍色的碎片。她輕聲說:「沒有看見,不等於不存在;不記得,不代表從來沒有發生過。就像這些美麗的信,我讀過了,我便記住了,甚至我還可以複誦——如果你需要人提醒的話。信裡說,你愛我——」

  德瑞當然不需要人來提醒。他愛潘妮,不管是過去或是現在。他愛她。但那是沒有辦法改變什麼的。

  她仍然是永遠地、徹底地忘了他們的過去。

  「是的。」他承認道。

  「現在呢?」她追問。現在的他仍然愛她嗎?

  「是的。」他無法否認。「這一輩子,我永遠無法忘記我們之間曾經存在過的一切。」

  「但我卻忘了那一切……」

  「是的。」他口吻變輕了。「是的,潘妮,你忘記了,你忘了那麼多年,我不敢期望有一天你會突然想起來,我曾經那麼期望過,但現在我知道,抱著那種期望是一件只會令人痛苦的事。我不敢再期望。」

  這是說,他愛她,但是他不要她。

  這也是說,他雖然無法忘記,但是他想要忘記。

  這更是說,他已經決定不再給她任何機會,他不會再讓她靠近他。

  而潘妮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痛苦過。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也感覺到自己的痛苦。她幾乎就要同意他的說法——就此轉身,遠離這一切。

  畢竟,一個人痛苦,好過兩個人痛苦。

  但如果痛苦是可以加倍的,那麼,為什麼愛不行呢?為什麼愛無法抵銷痛苦所帶來的拆磨?

  「我明白了,爵爺。」她說:「但是我請求你的慈悲,現在我已經知道我曾經遺忘,也許我將一輩子都記不起來。但如果你願意,或許你可以幫助我,讓我知道我究竟忘記了什麼事情?你可以幫助我重新再回憶一次,再記憶一次,雖然我忘記了,但是你還記得——深深的記得,不是嗎?而你所記得的,也可以再一次成為我們所共同記得的……你願意幫助我嗎?你可以帶我……去書店,讓我們再一起花一個下午讀柯立芝的詩,你可以……幫助我,原諒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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