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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嗯,就覺得……不妥。」真夜遲疑地道。

  黃梨江冷靜地想:這個人還能有什麼事情驚嚇到他?

  「卑職是殿下侍讀,殿下有專長是一件好事,還請殿下賜曲。」

  「真要聽?」真夜狀似為難地問。

  「卑職洗耳恭聽。」他從沒聽過真夜唱歌,認為真夜只是想找藉口逃避箭術練羽,正想順勢借此打消他的主意,逼他專心羽射。

  不料真夜卻道:「好吧,那我就唱了。」

  他回身靠向樹旁,引吭高歌——

  「久聞姑娘生的俏,忙裡偷閒特來瞧。燈兒下,看見姑娘花容貌,唉呀呀,賽昭君,缺少琵琶懷中抱。肯不肯,只要姑娘笑一笑,到晚來,相陪情人俏一俏——」

  「停,快別唱了!」尚未聽罷,黃梨江臉色鐵青,揪著真夜快步離開人群。

  真實,真夜清朗雋爽的好歌聲教黃梨江為之一愣,忍不住豎起耳朵傾聽,不料才細聽沒兩句,他的臉色便迅速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

  被硬拖著離開人群的真夜一臉無辜地問:「欸,不是想聽我唱?」怎麼急匆匆拖著他走?

  黃梨江綠著臉,直走到眾人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倆的一處回廊下,才放開真夜胳膊,抑不惱怒地道:「我哪裡知道會唱那種不正經的小曲……是去什麼地方學來的?」

  莫不是又趁他入宮,沒守在他身邊之際,偷偷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吧。那樣調情露骨的曲兒,只有民間治遊之地……

  他一貫冷靜自持地小梨子很久沒這樣發火了呢。看著少年臉上的神色,真夜微微笑應:「說呢?」

  「要我說?」黃梨江緊抿了下嘴角,「那種豔歌可不適合在人多的場合裡唱 。」

  明白真夜不過是有意惱他,試他——他黃梨江伴他三年,怎會不明白他的想 法——想及此,原先湧上心頭的惱怒稍稍平息下,他臉色一整,調勻氣息後,才 緩緩說道:「殿下貴為天朝太子,倘若君子好逑可以吟誦《關雎》,倘欲抒發情思,大可淺唱《蒹葭》,民間豔歌質樸輕佻,倘若被有心人聽見,造謠生事,豈不又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眼前少年冷靜分析的態度令真夜有些訝異,有些欣喜,還有些莫名的傷感,

  難得正經的他,徐聲道:「侍讀,這兩年成長不少,能把事理分析得頭頭是道。」

  然而他下一句卻是:「只是我以為,詩經太過文雅,不如民間豔歌來得熱情直接。天朝立國百年來,民風一向文質彬彬,卻不知民間里弄裡,藏著這許多熱情奔放的豔歌;身為儲君,自是應當瞭解百姓們真正的想法,所以學了些豔歌,有些曲兒確實頗有趣味,假使不能在公開場合裡歌唱的話,不知侍讀可願意在私下無人時,做我的知音?」

  意思是要他聽他唱那些讓人臉紅的豔情小曲?好像在對他求歡?

  「殿下美意,卑職心領了,可惜卑職不通音律,無法做殿下的知音人。」黃梨江理智地拒絕。

  真夜貌似十分失望的輕歎:「侍讀是我天朝神童子,六藝兼備,奈何獨獨不通音律,莫不是隨口推脫吧?」

  若是以前的黃梨江,定會直言反駁,然而今非昔比,他假假地笑道:「殿下忘了曾經提醒過卑職的話麼?」真夜曾親口教他要懂得保護自己,放掉無謂的天真,「當殿下的知音人,只會給卑職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既然看不出當中有任何好處,又何必庸人自擾,去效法那高山流水的鐘子期?」並非真不懂音律,只是不想當他太子的。太麻煩。

  真夜只是抱著玩笑的心情提出一問,卻沒料到會聽見這樣的答覆。

  怔愣片刻,他莞爾。「那真可惜。所以寧願做那木瑛華的知音人,而不願意做我的?」

  打從兩年前木瑛華出手救了黃梨江之後,兩人便有了來往;近來木瑛華仕途順遂,偶爾來東宮拜訪,都是想說服他這侍讀赴考科舉,與他共同在朝中效力。沒料到真夜會突然提起木瑛華,念及恩人,黃梨江不覺微微一笑。「木大人確實是個知情識趣之人。」

  「可不是?」真夜口氣不覺有點微酸地說:「倘若有朝一日,與他同在朝廷為官,必定會是患難相依的盟友吧。」

  黃梨江沒有察覺真夜話中的酸意,只笑道:「如果真有那樣的機會,我很期待。」

  「想參加科考?」

  「我會參加科考。」在未來,某個時候,他不可能永遠待在東宮。

  真夜微微挑眉。「倘若,我不放走呢?」一輩子不放他離開,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能永遠坐在太子的位置上麼?」黃梨江質疑反問。倘若不能,那麼他有什麼能力一輩子困住他?

  真夜面露訝色。「不然呢?」難道小梨子也認為他會被廢黜?

  暫時拋開兩個人的尊卑,黃梨江有點惱自己,仍然忍不住對他關懷。他沉聲道:「當然不可能一輩子當太子。有朝一日,會繼位為君,到時需要的不是侍讀,而是能為分憂的股肱大臣。明光殿下,今年一十有九了,依天朝禮制,二十弱冠後,娶妃在即,而梨江也已經一十有五,很快就要成年,家父母對我期待甚深,我勢必要走上仕途,在朝廷上為國效力,而殿下也有責任必須擔負,屆時是君,我是臣,哪能一輩子扮演者太子與侍讀的身份呢。」

  「……說得好。」真夜難掩情真地看著他的美侍讀。「可我若無法成為國君呢?」屆時,他們又是怎樣的身份與關係?

  「倘若殿下不能順利繼位,屆時,我還是臣,一樣為國效力,但殿下將置身何處,我不敢斷言。」真夜是太子,倘若他最終沒有繼位,下場必定淒慘。一個無法成為新君的太子,要全身而退,太難。

  這結果,真夜是聰明人,他當然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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