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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那你——”

  在他開口之前,項少初打斷他的話。“將軍想一直站在這裡嗎?你應該也知道的,東陵男風日盛,我們若一直站在這裡講話,遲早會有人看見,並且認出來。你希望你的名字跟我這個奸臣以不恰當的方式並排在一起嗎?”

  衛齊嵐這才留意到,已經有些路人注意起他們了。“我們就四處走走。”他大手一出,捉起他的手就走。老天,帶兵打仗都沒有這麼令他心緒翻騰。

  項少初微微一笑,有點訝異他竟然捉住他的手,仿佛她是需要人帶路的三歲孩童。“那好吧,今天我本來打算去一個地方,離這裡不遠,將軍一道來吧。”說著,反過來帶著他走向自己系馬的地方。

  看著項少初毫不遲疑的背影,當下,衛齊嵐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這輩子,他都將終身跟隨著這樣堅毅而穩定的腳步,但是他再也追不上她。

  她不在乎他已經認出她了嗎?聰明如她,他想她應該已經猜到。

  衛齊嵐一路保持沉默地跟著項少初騎著馬往城郊走。

  在鳳天的內城與外郭之間,尚有一片遼闊的土地。

  已是暮春時節,天氣十分暖和,野地上遍地是綻放的野花。但衛齊嵐無心欣賞春天的美景,他的心思全專注在身邊的同伴身上。

  一路上,他猜想她會帶他去哪裡。卻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將他帶進一處……

  “學堂?”他挑起眉,十分困惑地問。

  項少初微微一笑。“正是一所學堂。”下了馬,將馬在樹下系好,也不招呼衛齊嵐,他逕自入內。

  在他進入學堂後不久,原本琅琅的讀書聲突然戛然停止,接著跟在後頭入內的衛齊嵐差一點沒看傻了眼。

  學堂裡的小學生們紛紛丟下書本,推開書案跑了出來,將項少初團團圍住,嘴裡不停地叫嚷著:“先生、先生,您來看我們啦!”儼然跟項少初非常地熟稔。

  項少初一一招呼他們。沒有人留意到衛齊嵐的存在。

  而這些年齡從五歲到十來歲不等的孩子,清一色是女孩子!

  難道說,這裡是間女學堂嗎?

  在東陵,只有男孩才能進入學堂讀書的。私設女學堂可是抵觸東陵的律法啊,她應該是最知情的才對吧?畢竟,她的爹就是序學裡的序長啊。

  衛齊嵐悄悄地站在一旁,仔細推敲她帶他來這裡的用意。也許他不瞭解他的妻子,但憑藉過去與項少初幾番交手的經驗,衛齊嵐很清楚她所做的任何事,都絕對不簡單。她想暗示他什麼事嗎?

  “先生,您可以考我了。”喧鬧聲中,一個清脆的嗓音引人注目地喊道。

  “哦,是嗎?”項少初注視著那名年約十三歲的小姑娘,臉上掛著微笑,眼神卻十分地認真。“要通過我這一關,可不容易喔。”

  “我知道。所以請您考考我吧。老夫子說我行的。”小姑娘很努力地說。

  她口中的老夫子剛收拾好,從課室內緩緩走了出來,與項少初舊識般地寒暄。

  看見那名老人,衛齊嵐不由得怔了一怔。

  這老人家,有點面熟,很像是前幾年他自請守邊的時候,才從朝中因年邁而自請退職的黃翰林。怎麼他老人家並沒有回鄉去,反而待在這位於城郊的老舊學堂裡,儼然像是這群女學童的老夫子呢?

  種種的疑惑尚未厘清,衛齊嵐便聽到項少初詢問那名小姑娘道:“那好,小雲,你就答答看,中國的孔夫子何以言『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只見那小姑娘自信地答道:“春秋,是天子大事。天子掌握了褒貶善惡、賞功罰罪的權力,非天子不能輕易僭越,所以孔夫子才會有罪我者之說。但又因為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所以才會又說,知我者其惟春秋乎。”

  項少初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看不出是贊許還是否定,只見他又接著問:“既然聖人如孔子,仍不得不僭越禮法而作春秋,那麼,若依照東陵不成文的禮法規定,女子不得進入學堂讀書,你有沒有什麼看法呢?”

  小姑娘畢竟年輕氣盛,她扠起腰來,氣呼呼道:“這根本不公平嘛!為什麼身為女子就不能讀書?女子並沒有比男子蠢笨啊,女子也可以為東陵盡一份心力啊。這種規定,根本不合理嘛!要是我能參加科考的話,一定榜上有名。要是我也能做官的話,一定會當一個很好很好的官,造福鄉里的。”

  “既然如此,那到底,為什麼女子不能讀書呢?”另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娃突然插嘴問道。

  這時,一直站在一旁的另一位年紀更小的小姑娘搶白道:“這哪需要問啊,當然是因為女子比男子聰明太多了,男子怕女子搶走了他們的飯碗,所以叫女人在家裡養小孩,他們才不可能讓女子讀書呢。老夫子不也說過嗎?讀書可以頤養性情,可以開智啟聖,一旦讓女子讀了書,男子就得承認他們比較笨了。”

  項少初聞言,不禁失笑道:“也不是這樣的。”

  老夫子摸著鬍子笑了起來。“其實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有聰明有愚笨,所以人才要讀書,好讓自己不至於變成愚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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