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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不,你有,你把心裡頭的一堆垃圾往我身上傾吐,也不管被你吐的人願不願意聽。」

  「我……這哪裡算啊!」

  「怎麼個不算法,你倒是說說。」他故意掏掏耳朵,咧嘴道:「這回我洗耳恭聽。」

  老天,好討厭的人,無賴就是無賴,跟無賴講話鐵定會被氣死。我決定閉上嘴巴。這一靜下來,我才發現,飛機早已飛上了藍天。

  隨著高度的爬升,我們離臺灣本島愈來愈遠。

  西北部的海岸線嵌在臺灣海峽上,看起來是那麼的蒼翠美麗,眼下所見的美景幾乎奪去了我的呼吸。

  陽光在我們頭頂上,雲朵則在腳底,我們正往南方飛去。

  「瞧,搭飛機沒你想像中那麼可怕吧,習慣就好。」

  他一開口,我才意識到:他剛剛那麼說話,或許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

  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那一夜之後,我就應該知道這一點。

  只是他實在太會諷刺人,我就是聽不慣他說話的那種調調。他應該可以更有禮貌一點。

  他笑笑地問:「去哪裡呀,小姐?」

  「澳洲。」我淡漠地說。

  「去看袋鼠還是準備嫁給那裡的土著?」

  聽聽他的壞嘴巴,我真想拿卷膠帶把他的嘴封起來。

  我皮笑向不笑地說:「都在考慮中,謝謝你的關心。」

  「不客氣。」

  他竟還有臉說!我真是服了他了,臉皮真厚。

  「算了。」我歎口氣,收回所有攻擊的利爪。

  他挑起一邊眉毛。,「這麼快就認輸了?」

  「我可不認為這有什麼輸贏好說的。」

  他哼我。「輕鬆點,別老那麼正經八百。」

  我馬上反駁回去:「我才不像你,這麼隨隨便便。」

  他雙手一拍。「這就對了。」

  我霎時才發現我又中了他的計,不禁暗自懊惱怎麼老是這麼容易受他牽動,但隨即又覺得自己反應太過激烈,簡直跟個愛鬥嘴的孩子沒兩樣,我心頭一寬,笑了起來。

  再回頭看他,我沒了惱怒,反倒慶倖起在我的初次飛行裡有個不算陌生的陌生人在身邊,緩和了我的緊張。

  他看見我笑,伸出手指掐了掐我的嘴角。「你笑了?」

  我下意識避開與他肢體上的接觸,維持著得來不易的笑容,開玩笑說:「我只有兩種表情,笑跟哭,你要看哪一種?」

  他沒那麼好拐。他摸摸下巴,壞壞地選擇:「你先哭一次我看看,如果很醜,我就選另外一種。」

  「你看過我哭。」我說,記憶又回到那一夜。

  那一夜在我們之間形成某種微妙的聯繫,我說不出我對他是什麼感覺,也不知道對他來說那一夜有否代表什麼,我只知道那一夜我們分享得太多,我無法將他當作一個陌生人來看,儘管我對他一無所知。

  對我來說,他是一個不算陌生的陌生人。

  他在沉吟,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抬起頭面對我時,只說:「我不記得了。」

  很簡短的一句話,充分表明了他的態度——他不記得。

  「喔。」我淡淡回應一聲,轉過頭去看機艙外的重重雲層。

  「該死。」他突然說。

  我回頭瞥他一眼。

  他說:「你還是笑吧,但是別笑得像個白癡。」

  我學他輕輕一哼。「從來就沒有人說我笑得像白癡,你多慮了。」

  「但你哭起來的樣子實在醜得可以。」

  我再哼他一聲。「謝謝喔,哪天別讓我捉到你在哭。」我撂下狠話。

  「你儘管慢慢等吧。」這是他的回應。

  真夠自大的了。男人!

  我閉上嘴,又把頭偏開去看窗外的雲。

  沉默悄悄降臨在我們之間,我瞧見他戴上耳機,打開嵌在椅背上的小電視,將頻道切換到電影台。那是一部西部英雄的美國老片,決鬥啊、淘金啊、牛仔之類的情節充斥其中。

  他把椅背稍稍後調。高頭大馬的他因在狹窄的椅子上,看起來相當不舒服。

  空姐送來了餐點和飲料,我不餓,只要了咖啡,他則要了一杯葡萄酒。

  突然,他扯下耳機,問:「幹麼不開自己的電視,老盯著我的看?」

  看來他也沒有多專心在看電視嘛!

  「無聊,不想看。」我說。

  他瞪了我好久,突然伸手來開我的電視機,把我的頻道調到那部拓荒電影上,我戴上耳機,聽見螢幕裡的對白——

  「來決鬥吧,你這個惡徒!」

  我忍不住大笑出聲,模仿影片裡的人物將那句對白複述說出:「來決鬥吧,你這個惡徒!沒有人能夠強迫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後面那句是我加的。

  他扯下他的耳機,也扯下我的。

  他看我,我看他,我們對看了許久。

  我抿著嘴,他則裝出一副酷樣,橫眉豎眼的,結果他先忍不住笑出聲。他笑了,我才跟著笑。這就是輸贏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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