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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真的、真的是一攤死水,直到那一天我的門被敲響。

  那天我剛下班,從冰箱裡拿出冷凍食物,準備將就著吃一頓晚餐。

  冷凍麵條才剛下鍋,大門就被敲響了。我的門鈴已經壞了許久,一直沒找人來換修。

  我本來正瞪著下鍋的麵條在滾水裡沸騰,急促的敲門聲嚇了我一跳,我開了火,跑去應門,心想:假如我晚些去開門,門板會不會被敲破?

  「是誰?」我問。

  門外的人並沒有回答。我的門沒有窺孔,不打開就無法知道是誰,我遲疑了片刻才將門拉開一個縫,而所見,令我僵在當場。

  門外那梨花帶淚的美麗臉龐儘管有些憔悴,但還是美麗的,這張優雅高貴的臉,我只消看一眼就不可能會忘記。

  是她!那個如玫瑰一般的女子。

  荷麗——家豪所愛與所選擇的人。

  大門洞開,我愣在門邊,腦中一片空白。

  她先開口說話,流著淚說:「他……」

  我像留聲機似地重複著她的話:「他?」

  「他不要我來找你……但我必須來。」

  我困惑地看著幾乎泣不成聲的她,無法自她不斷流下的眼淚裡猜出她的來意。我心頭怪異地糾了起來,開始隱隱抽痛。

  她深吸一口氣,顫抖地說:「他在加護病房……」

  我瞪大眼,等她繼續說下去。

  她哽咽地捉住我的手臂,我感覺到一陣痛楚,明白她失控的力道弄傷了我。

  「求求你,去見他最後一面……他愛你。」

  荷麗絕望地捉住我的手臂,我無法思考,無法說話。

  見誰最後一面?他?家豪快死了?這怎麼可能?

  「我不相信。」不是不願意,而是我根本就無法相信。我認識的張家豪是那樣健康的一個男人,他連續爬五層樓的樓梯都不曾喘一下,他還那麼年輕,正值盛年,怎麼可能死?而且我半年前才跟他一起在淡水散步過,他還脫下他的外套,問我冷不冷。

  我冷,我現在冷。我穿著薄棉褲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突然間,我全身都冷了起來,額際直冒冷汗。

  另一雙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我順著那雙藕白的手臂往上看,荷麗玫瑰般的麗容映現在眼前。

  她握著我的手說:「求你,他真的愛你。」

  略過那句愛情的謊言,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讓說出口的話不至於破碎得無法辨認,我問:「究竟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荷麗蒼白無血色的面容淒惻一笑。「家豪是骨癌末期,醫生說他撐不過這一、兩天。」

  我瞪著她看,做我剛才一直在做的事——發愣。

  我們搭計程車去醫院的途中,荷麗將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

  早在半年前,家豪就發現自己身上有病,但發現得太晚,已經是末期。

  她告訴我說:「我跟家豪是高中同學,曾經交往過一陣子,但發現彼此並不適合,再加上升學和家庭的種種因素,後來我們協議分手。」

  這段過去,家豪從沒有向我提起。我一言不發,聽她繼續說下去。

  「畢業後,我們考上不同的學校,就此失去聯絡,一直到半年前在一家餐廳偶然遇見,才又開始聯絡。」

  「第一次見面時,他告訴我他已經有一個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他已經買好戒指,打算找機會求婚;但過了幾天,我看見他從醫院出來,臉色非常差,我趨前一問,他看見是我,竟然當著我的面流下了眼淚,一問之下,才知道他的病情。那天他非常痛苦,他唯一想到的是你,他不知道該怎麼做——離開,或者讓你知道。他考慮了很久,決定與你分手,他認為這樣對你比較好……」

  接下來的事情,我知道一部分。分手的那一天,他充滿矛盾地抱住我,仿佛害怕傷害我,但我感覺更多的是他的背棄。我自艾自憐,完全沒有考慮他的心情。

  「我們會結婚,是因為我告訴他,我需要他的幫助;我需要一個婚禮,即使新郎隨時會死,也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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