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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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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晶這才恢復笑容。她一邊幫他布菜,一邊看著他吃飯。 整個晚上,阿倍一直都覺得,祝晶像是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那個愛吃紅椒肉的人。 他不確定恭彥知不知道,祝晶也許根本沒有忘記他? 他知道。 儘管很長一段時間裡,幾乎不相見,然而他也曾經發現,有幾次,她在他走得遠遠之際,站在身後悄悄地看著他。 那使他無法回頭。 得很努力,才能尊重她的決定,不回頭,不讓自己喊出她的名。 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心。 倘若與咒無關,僅是情感的選擇,他又怎麼能漠視她的決定? 他怎樣都無所謂,只要她能夠快樂。 阿倍仲麻呂瀉了一晚的肚子,早朝前,才稍稍恢復。 他步履蹣跚地走進內廷裡等候今曉的議事。 才剛走進紫宸殿裡,幾名同僚便走過來向他打招呼道:「朝衡大人,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他揉著肚子詢問。看同僚的眼神,好像是很要緊的事。怎麼,又有蠻邦來獻國書了嗎? 「原來你還沒聽說啊。」那同僚拍拍他的肩膀道:「揚州郡守昨日送來一份加急的公文,說揚州城在半個月前接待了四艘來自東海倭國的使船呢。」 阿倍瞪大雙眼。「是真的嗎?」 「是真的啊。聽說皇上已經准許使者入京,一同參加來年正月的朝拜大典呢!從揚州到長安,快一點的話,大概兩個半月的路程,應該來得及在歲末前抵達京兆。朝衡大人,想必你一定很期待看見同鄉的使者吧?當年你入唐時……」 阿倍接下來僅能以點頭與搖頭來回答同僚的問題,他的心思已被新來遣唐使的消息給佔據了。 退朝後,他急忙到翰林院告知井上恭彥此事。隨後,暫時沒有要務的兩人又匆忙出宮,到國子監找吉備真備,通知了他這個消息;最後三個人一同前往大慈恩寺,知會玄防日本遣唐使已經抵達揚州。 四個人都相當激動,一時間無法相信他們即將見到新一批的遣唐使,同時這也意謂著,他們即將結束在唐近十五年的學習生涯,返回自己的家鄉了。 許久,騎馬離開慈恩寺的路上,經過永樂坊時。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在坊門前停了下來。 恭彥雖然沒有開口,但吉備與阿倍都很清楚他心裡的掙扎。 「應該要讓祝晶知道這件事。」阿倍說。 「現在不說,再過兩個多月,她也會知道的,不過那時已經有點晚了,不是嗎?」吉備也道。 阿倍又道:「當年我們乘坐的海舶,在東海上遇難時,我曾以為我們今生是到不了長安了。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搭上海舶之後,回鄉的路才剛剛開始……有太多遣唐使的海舶在回程時沉沒,我們未必真的能夠順利返國,萬一海路上再遇上了風浪吞沒我們的船隻,那便真正是天人永隔了。」 吉備看著恭彥,兩手一攤。「我想說的話,阿倍剛剛都說了。」 「我知道,但是……」恭彥仍有顧慮。 「我想你應該知道一件事,恭彥。」阿倍突然嚴肅地說。 「什麼事?」恭彥猜想著阿倍即將說出口的話 「你知道我昨天瀉了一晚上的肚子嗎?」 「噗啡!」吉備很失禮地笑了出來。「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請繼續。」趕緊板起面孔,故作正經。 「我沒本事吃辣,你是知道的。」阿倍不為所動地繼續說道:「可猜猜昨天祝晶都燒了些什麼菜色請我?我記得是紅椒肉……」開始列舉昨晚的食單,語調中有著領悟與瞭解。 都是恭彥喜歡的菜色,他怎麼會不清楚,只是他…… 「櫻花呀櫻花呀,多美麗的櫻花呀……」一旁的吉備突然吟詠著日本流傳頗廣的和歌。 「是眼前之生重要呢?還是未知之生重要呢?」阿倍拋出最符合日本人性格的疑問。 春日的櫻花,總在綻放到最美麗的時候,選擇將一樹繁花隨風飄落。 祝晶不是嬌弱的櫻花,她是長安城裡,一株色澤淡雅的牡丹,是他、心裡永恆的寶石。 看著兩位好友如此賣力地勸他及時行樂,恭彥不禁鬆開眉頭,淺淺地笑了。「不必再說了,我這就去告訴她。」 一直都有種感覺,如果她打開門,見他站在屋外向她微微一笑,那便是分離的時候。 「你來了,恭彥。」她沒有再假裝不認得他。 他手上拿著她的笛。「我是來還你東西的。我聽說……新任的日本遣唐使已經到揚州了,年底前會抵達長安……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應該要物歸原主,我……把它還給你。」 祝晶看著他手上的玉笛,知道他總是隨身帶著身邊,慎重地收藏著。 遲疑地伸出手,牽住他的馬兒韁繩,帶往自家後院。 「可以嗎?在你把笛子還給我之前,再為我吹一曲長相思?」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她。他跟著她進屋,來到後院。 新雪方融,草木蕭條,只有後院的老樹還殘存著幾片葉子掛在風中,看來有些蕭瑟。 小春去了西市,不在家。 祝晶在後院起了爐灶,煮起茶湯?坐在石凳子上,聽恭彥吹笛。 長相思,在長安…… 別離當前,祝晶忘記了曾被拒絕的難堪,想要順其自然,想要準備好,送他歸鄉的勇氣。 一曲長相思尚未結束,聽曲人已淚流滿面。 她取下頸項上的禦守,在恭彥吹笛之際,為他重新系上。「願住吉大神守護你,願觀音佛祖守護你,我的……摯友。」 恭彥將玉笛還給祝晶,留戀地看著她熟悉的面容,輕聲道:「要快樂,不要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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