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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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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愛上了他。 祝晶愛他。 這領悟,使恭彥不由自主地停下笛曲,眼底閃現一瞬的驚慌—— 「崔同年,你應試雜文時的那首詩真是一絕。」 遠遠傳來這麼一句話,有些突兀地介入這仲春曲江靜悄的角落。 伴隨而來的,是更多的人語和腳步聲。 有人往這頭走過來了。 恭彥與祝晶坐在一簇早早綻放的花叢後,前來踏春的遊人轉進這片杏園時,得很湊巧才能在適當的角度看見他們。 早春杏花開得極美,吸引了遊人駐足。 來人是一群夾雜著青、中年的士人,從斷續傳來的對話中,顯然是在今年春闈中剛剛及第的新科進士,在還沒有正式舉辦一連串的曲江宴集前,先來到曲江遊春。 如果現在他們突然站起來,勢必會和這群人碰上面。 許是有同樣的想法,祝晶和恭彥皆沉默不語,繼續坐在原地,不打算移動。心想,或許等會兒這些人就會離開了。 而此時,兩人心底,還有更要緊的感覺想要厘清。 心思紛亂的兩人,一直都沒有聽清楚這群新科進士的談話,只大略知道,他們正吹捧著彼此的文才。 大唐帝國是詩歌高潮的國度,在幾乎所有讀書人都要會寫詩、讀詩、懂詩的盛唐時代裡,唯有具備極高的文才,才能在官場中贏得名聲。 君不見,明皇所寵信的賀知章、張九齡等人,莫不是能詩好手。喜愛音樂、藝術與詩歌的唐明皇自然也會喜歡能詩善賦的文人。 新科進士們的談話乏善可陳,是遙遠記憶中那熟悉的詩句,吸引了祝晶的注意。 不知道是誰說出口的。那群進士,他們聊著—— 「……啊,剛剛說到哪了?崔同年,你那兩句『一夜紅薇悄零落,春泥何曾不護花』,可教座主讚賞極了。聽說座主當場閱完卷後,還笑封你是『護花郎』呢!」 進士科有三鼎甲,即:狀元、榜眼、探花。崔元善雖只考取進士科第十七名,取得進士出身的資格,但「護花郎」之名已傳遍審閱考卷的主考官,連帝王都耳聞此事,甚至傳出有意召此「護花郎」入翰林院供奉,是極高的賞識。 接下來人群中又說了什麼,呂祝晶都已經聽不進去了。 什麼「護花郎」!「春泥何曾不護花」是恭彥的詩句! 當年,她親眼在他房裡看見過的! 她氣憤地跳了起來,撥開花叢就要衝出去把事情問個清楚,但左手卻被人用力拉住,教她無法如願。 「恭彥!」他怎還能這麼冷靜? 「祝晶,不要。」他已經發現自己早年寫的詩被人所盜的井上恭彥,只是沉著地捉住祝晶的手,不讓她沖出去。 進士群並未在原地停留,而是一邊說笑,一邊往杏林另一個方向走去。 擔心就要錯失機會,祝晶十分急切。 「恭彥,快放手!讓我去問個!」 「我說『不』。」恭彥用力將激動的祝晶拉回身邊,雙臂緊緊簸抱住她。她像頭小牛,見了紅,就想角抵相鬥,他不得不將她抱緊一點,卻弄痛了她。 祝晶蹙結著眉,不解地看著恭彥。「怎麼……為什麼?」 恭彥一時間無法解釋清楚。怕祝晶衝動,他只好先安撫道:「說不定只是誤會一場,崔世兄極有才情,也許只是湊巧。」 「不可能會那麼巧!」祝晶用力搖頭。「不可能!」她掙扭著身體,還是想要去問個明白,而且恭彥抓得她好痛! 「祝晶,別衝動。」恭彥努力勸撫道:「你沒聽見他們說的話嗎?連皇上都已經準備召他入翰林院供職了,只怕『護花郎』名號已經傳遍長安城?你如果真要把事情問個清楚,勢必會引來軒然大波的。」 井上恭彥一席話教呂祝晶愣住,一時間忘了要掙扎。她訝異地看著恭彥。「你怕生事?」 恭彥自有其它更深入的考慮,他心思縝密,已預想到如果與人爭辯「護花」一詩,大概只有兩個結果。 其一是貽笑大方,他從此成為長安城的笑柄。 其一是在各打了主考官與當今天子一巴掌的情況下,他勢必得被迫入宮面對他一直想避免的事。 而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他都不樂見。 見恭彥不否認,祝晶有些心痛地問道:「難道你真的要看別人盜用你的詩,還得意洋洋、四處宣揚?」 「不是那樣子的,祝晶……我只是——」他痛得縮回攔抱住她的手。 祝晶咬了他! 「我沒辦法看我最好的朋友受這種委屈,我一定得把事情問清楚!不然我這輩子都會睡不著覺!」 恭彥方鬆開手,祝晶便掙脫他的懷抱,沖出花叢。 他攔不住她。只好陪著她一同站上火線。 這輩子,到底有沒有辦法真丟下她不管?答案恐怕早已擺在眼前。 一咬牙,追上祝晶,再下一刻,他們已經站在先前那群新科進士面前。 他看見崔元善在見到他的瞬間,眼底閃現心虛。當下,恭彥便明白,今天清早在學院時的偶遇,他表情短暫的糾結是緣於何故了。 不願意讓祝晶替他承擔,他走到崔元善面前,行士人禮道:「崔世兄,好巧,又見面了。剛剛我在杏林那頭聽說,您試雜文時所寫的詩句——『一夜紅薇悄零落,春泥何曾不護花』,敢問能否討教全詩?」 進士科試「排律」,而他寫的是七絕。聽說大多是五言排律,但偶爾也會出現七言,且多試八韻,合計十六句,僅頭尾兩聯不須對偶。沒有意外的話,這兩句該是用於全詩的末聯。 祝晶站在恭彥身邊,為他抱不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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