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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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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稍過,井上恭彥看著呂祝晶那張他既熟悉,卻又因長時間的分離而變得有些生疏的臉龐。 當她遠在西域,不知何時才會歸來時,他那麼思念她,寤寐不得,輾轉反側,想念她、想見她,想要她就在自己身邊,好能夠隨時看見她開懷無芥蒂的笑容。 恭彥自問:如果早在相識之初,他就知道呂祝晶是個女孩子的話,他還會將她當作自己在長安最好的朋友嗎? 見他遲遲不答,祝晶不禁有些氣悶。她跳下石桌,不料雙腳觸地時,左踝傳來一陣刺痛,使她軟跪在地。啊,受傷了,她低頭察看腫起的左踝。一雙男性大掌比她更快速地碰觸她腳踝上腫起的部位。 她拍開他的手。「別碰!」如果他真要跟她拘禮的話,那就由他吧。 但下一刻,祝晶再度被人抱回石桌上。 她看著恭彥脫下她的短靴,卷起她的褲腳,低垂著眼眸,凝神檢視她左踝的扭傷。皎潔月光在他長睫下遮出一小片陰影。 她深深的吸氣又吐氣,仍有些不甘,為他居然想要對她冷淡而暗自氣惱,全然沒有發現,自己太過在意他對待她的態度,在意到,早已遠遠超出一般朋友的程度。那情意,已非純然的友情。 仔細檢查她的腳踝,確定只有輕微扭傷,不至於傷及筋骨後,井上恭彥才挺拔起身體,有點無奈地看著呂祝晶。 「你不可以生我的氣。」他伸出食指,揉開她蹙結的秀額。「你很清楚,我一直以來都以為你是個男孩,而且你也沒有試圖糾正我的想法。」 看見祝晶沒有反駁,他微微揚起唇角。「最重要的一點是,多年不見,我還是我,我沒有變成一個姑娘,但你可不一樣,呂祝晶,我真的被你嚇到了。」嚇到? 祝晶再度蹙起眉。想起一年多前,在拂秣街上見到的鏡中身影,不禁有點擔憂地問:「我變得很醜嗎?」 恭彥先是愣住,而後輕笑出聲。「不是那個問題。」 笑聲乍然停歇,他眸色溫柔地看著她。「你都不照鏡子的嗎,祝晶?現在的你,根本沒有讓人再誤會你是個男子的可能,你……」 「如何?」她屏息地問。 「你很美。」他勉強忽視內心深處那隱約的悸動,試著以朋友的目光平視著她閃亮的雙眸,接受了她是個女子,也已經成年的事實。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無論她是男是女,他都不可能冷淡她。 只因這世上,唯有一個呂祝晶。 聞言,花朵般的笑容在祝晶臉上開懷地綻放。 壓在心中的一塊巨石,對自身相貌改變的不安,在此時,終於徹底拋開,不再在乎自己的相貌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也不再擔心親友無法認出成年後的呂祝晶了。只因這個人,他對她說:「你說得對,無論如何,你都只是你。祝晶,我非常想念你。」 她壓下喉頭的哽咽,輕聲回應:「我也是。」 「好個感人的重逢。」一句調侃的話,教呂祝晶訝異地抬起眼眸,看著不知何時站在一旁的美姑娘。正是阿國。 只見阿國換上了另一襲華麗的彩衣,頭戴月季花,在月光下有如天仙下凡。 她眼神世故,但那張濃妝豔抹的嬌顏看起來卻意外地年輕。 近距離看見阿國,使呂祝晶猛然想起一件好重要的事。先前顧著與恭彥相認,一時間忘了問清楚—— 「恭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顯然還成了一名樂師。在他離開長安的這七年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祝晶疑惑地看著井上恭彥,期盼著他的答案。 恭彥正要回答,但阿國似不甘寂寞,早已走近他身邊,雪白的玉臂搭挽住他的肩,親昵地道:「我很不願意打擾你跟朋友敘舊,可是我真的需要你,彥。」 彥?祝晶眯起眼,不假思索地,緊緊抱住恭彥的手臂,儼然有如護衛自己屬地的領主一般,不許他人染指。 阿國揚起紅唇,走向祝晶,以搽著鮮紅蒼丹的玉指抬起祝晶驕傲的下巴。「唉,這位公子,你的反應真有趣。若不是我知道你是彥在多年前結識的朋友,可能會以為你是在吃醋呢。」 一瞬間,祝晶的表情僵住,正想開口反駁,但恭彥無奈笑道:「阿國,不要捉弄人了。你明知道祝晶是我好友,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她是個女孩子,不要說那種會讓人誤解的話。」 「誤解?我只是直話直說啊。而且她一身男裝出現在北裡,雖然看起來是有點嬌,可我也不是沒見過嬌滴滴的男人呢。」說笑問,纖指又輕薄了祝晶嫩頰一下。「假如你是男人,多好啊,我就喜歡你這型的。唉,怎麼偏偏是個女人呢-」 這回,輪到恭彥將祝晶藏在身後了。「唉,阿國,你……」 「這麼碰不得?」阿國假意惱道:「算了,反正我對你也沒別的期望,你欠我的情,快還清就是。」 恭彥遲疑。「可祝晶!」 「讓她等。」 恭彥不想讓祝晶等。他們已經這麼多年沒見面可疑。好可疑……祝晶來回看了恭彥與阿國。這認知,使她下意識蹙起了眉。 「很抱歉,祝晶,恐怕我得去幫阿國。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好嗎?別走出去。外頭人太多、太雜,不安全。」祝晶有很多話想問,但恭彥顯然急著和阿國離開。她只好點頭。恭彥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讓她安心,又道:「我會儘快回來。」 祝晶本想叫住他,不想讓他走,可最終還是只能看著阿國將恭彥帶走。 隱約知道這事必有內情,恭彥不是那種喜歡流連花叢的男子,可,他們有七年沒見面了,會不會,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他? 不得不承認,阿國十分美麗,歌藝也確實超絕。像這樣的一名女子,固然出身風塵,但不少文人雅士,甚至達官貴人,都會樂於結交這樣一名花魁娘子。 她有眼睛,耳朵也沒有問題。她看得出來,恭彥真的和阿國非常熟稔。 過去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恭彥可能會喜歡上某個女子,甚至……娶妻成家。她沒想那麼遠。可現在,這樣的可能性,卻教她心煩意亂起來。她坐不住,腳又疼,乾脆仰躺在石桌上,看著攀上中天的皎潔明月。 隱約地,呂祝晶瞭解到,儘管恭彥還是記憶中的恭彥,但有些事情還是有所改變了。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這帶著種種可能性的變化。 長大了,是嗎? 這七年來,她有好多事情想跟恭彥分享;也想知道,在長安的恭彥,都做了些什麼事?有些焦急的想要填滿七年時間的空白,可理智的那個自己,卻又很清楚這恐怕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 畢竟有七年沒見了,儘管曾是要好的朋友,但也許,他們必須再一次重新認識對方。一如當年,她第一次遇見他…… 回到小院時,已經過半夜了。相較於小院鬧中取靜,院外歌舞正盛,胱籌交錯,正是北裡夜晚的高潮。 井上恭彥站在石桌前,看著蜷身睡著的呂祝晶,不禁失笑。 總是這樣。 他忽然意識到,祝晶總是帶給他許許多多的意料之外。甚至包括他其實是個她。說不震驚、訝異,是騙人的。他還在適應這個事實。礙於夜禁,不能出坊送祝晶回家,又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這裡。 阿國是朋友,但這裡畢竟是風月之地。呂祝晶是個官家小姐,仍有一定的道德顧慮,不適宜待在這裡。 恭彥輕巧地抱起她時,祝晶曾短暫地掀開眼眸,瞧見是他,便安心地再度闔眼睡去,整個人放鬆地偎向他胸懷。 恭彥不禁歎氣,沒想到甚至是這麼單純的碰觸,都使他心跳紊亂。 祝晶是男是女,在他而言確實是個大問題,畢竟他們都不是孩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進自己暫時棲身的乾淨廂房,抱她上床,梳開她凌亂的髮髻。猶豫了半晌,脫去她腳上的短靴,最後,再為她蓋上薄被。 她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設防。他坐在床邊看了她許久,一方面欣喜她的歸來,一方面又因她的真實性別而深感煩惱。 他不知道為什麼呂大人要將祝晶當成男孩子來養育,擺在眼前的事實是,要他再將祝晶視為同性好友來看待,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以後,怎麼辦才好呢?他心底完全沒有個底,只能睜眼看著幸運入眠的呂祝晶,知道自己今晚大概無法成眠了。這些年來,對呂祝晶的思念與關切,讓井上恭彥心底結上一層憂慮。心底有種特殊的感覺逐漸蘇醒,他已隱約察覺自身的情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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