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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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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慰,是因為祝兒的平安健康。然而這小丫頭的蛻變,原本該讓她爹親眼看見的。他不禁想,為了讓祝兒長命百歲……是否也犧牲了其它同樣重要的東西? 呂祝晶畢竟是明理的。她知道舅舅說的沒錯。朝夕相處的人,總是比較不容易注意到逐漸發生的改變。 可他已經離開長安那麼久了,爹、小春、恭彥……還有其它朋友們,已經許多年沒看見他了呀!再不回家去,會不會所有他想念的人都忘記他了呢? 思及此,祝晶頹喪地歎了口氣。「我好想回家……小舅舅,我們回家去吧。」他低著頭,沒看見醫者眼中的憂愁。 「祝兒,問你個問題。倘若……遠離親友可以換來長一點的壽命,與留在親友身邊,生命卻如同曇花一現,夜開曉落,你會怎麼選?」 祝晶沒有懷疑這問題背後的用意。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必選擇。」 他毫不猶豫地說:「即使我這輩子註定要早死,我也要在有限而短暫的生命裡,待在我最愛的人們身邊。我早想過了,小舅舅……」 她眼神轉柔。「別替我煩惱。要是我真只能活到二十五,那就讓我每一天每一刻都開懷地過日子吧。我想回家,我好想爹、想小春、想恭彥。」 醫者必須很堅定地守著自己的意志,才能制止自己同意祝晶的提議,帶她回家。「假設,這些人當中你只能見一個,你選誰?」 祝晶愣住,不明白為何小舅舅一直問他一些奇怪的選擇問題。 「你爹、小春、恭彥,你選誰?」醫者追著又問。 祝晶只好回答:「爹。」 聞言,醫者松了一口氣。很高興祝兒不是選擇井上恭彥。也許她畢竟還年輕,未曾真正動情。 但祝晶接著又說:「我不能讓爹一輩子見不到我,他會受不了的。小春我不敢講,但恭彥一定能瞭解我沒有別的選擇。如果只能見一個人的話,那只能是我爹;可我知道,我這一輩子到死都會思念……」當年在終南山時,恭彥說過:死當長相思……如果在生時無法相見,那麼,她會把那份思念帶進永恆的時間中,一輩子都思念。 祝晶言語中不自覺的深情,使醫者瞪大眼眸,一時間沒察覺到自己突然紊亂起來的脈象,一口鮮血湧上喉頭時,他才趕緊喊道:「針!祝兒,快——」體內沉寂許久的蠱無預警地發作了。 祝晶震驚地看著醫者高大的身軀倒下。「小舅舅!」 他趕緊去拿針,但仍然太遲了。 有了一次的前車之鑒,祝晶花過一段時間跟醫者學過穴位與粗淺的針術。他雖然照著醫囑先後在醫者身上扎針,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一次,不管她再怎麼下針,都無法喚回醫者的意識。醫者全身失去力量,宛若沒有生命的布偶。 祝晶飛奔離開客房,到處找人幫忙,但拂林之地的醫道皆被統治者掌握,少數民間醫者,幾乎不具備正統的醫術,更遑論懂得漢人醫理。 祝晶求助無門。入夜後,不得不返回旅店。然而當他打開房門時,房裡的景象卻教他瞠目不已,沖上前喝聲道:「你做什麼?」只見一名半裸著身體、坐在同樣衣衫不整的醫者身上、頰膚緊貼著醫者臉龐的黑髮女子緩緩抬起臉來,讓祝晶瞧見一張絕豔的容貌。那女子朱紅色的雙唇微微噙起,唇角沾染一縷鮮血,纖長手指依舊放在醫者赤裸的胸前。 雖是血親,撞見這香豔場面的祝晶卻也覺得尷尬不已。他滿臉通紅地沖到床鋪前,拉開那名陌生女子,慌亂地將舅舅身上的衣物拉整好。 那女子倒也沒有反抗,順著祝晶的力道,躍下床鋪。 祝晶這才發現女子連鞋都沒穿,一對裸足在刺繡精美的百褶裙擺下若隱若現。 「你是誰?你剛剛對我舅舅做了什麼?」忙著護衛舅舅的貞操,祝晶兇悍地發問,沒發覺自己用了華語。 女子輕笑,不答反問:「你就是他的『甥兒』嗎?」真好笑,這孩子分明是個小姑娘,就算穿著男裝,那天生的女兒氣還是藏不住的。 女子吐出的話教祝晶十分吃驚,因為她竟以華語響應,但她看起來不像漢人,以她身上的穿著,反倒像是個苗女。 遠在大陸西岸的拂菻,苗疆女子怎會不辭千里來到此地?祝晶蹙起眉,因為女子已來到他面前。她雪般的足踝上系著兩枚銀質鈴鐺,奇異的是,當她走路時,那鈴鐺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女子伸出玉指輕輕往祝晶額上一點、一按,笑容帶著妖氣。 祝晶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 此時原該躺在床上的醫者突然將祝晶往後拉。 祝晶急回過頭。「小舅舅!」 醫者不知何時恢復了意識,神色冷冽地看著那苗女,以祝晶聽不懂的苗語怒聲道:「你就是不放過我?」 女子嫣然一笑,以苗語回應:「我為什麼該放過你?你偷了我的東西,而我說過,無論你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見男人保護性地將小姑娘護在身邊,她眼中閃過淘氣,故意以小姑娘絕對聽得懂的華語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啊?小姑娘,你只剩下七年可活呢,為何還在這不屬於你的國家遊蕩?」 祝晶聞言,心頭猛然揪緊。「我真的只剩七年可活?」 儘管早已知道這件事,但爹與舅舅從來不曾親口承認過有這一回事。這麼多年來,他也盡可能地假裝不知情,不想讓家人擔心。從來沒有人如此直接當著他的面告訴他,他會早早死去。 「別聽她胡說!你會長命百歲的,祝兒!」醫者焦急地反駁。女子鳳目圓睜。 「睜眼說瞎話。儘管有高僧結印護持,可她——」 醫者怒聲喝止:「阿鳳!」 女子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將呼之欲出的話吞回肚裡。 祝晶茫然地來回看著女子與醫者,有點迷惘地問道:「小舅舅,她在說什麼?什麼高僧護持?」 「可憐的小姑娘,她什麼都不知道嗎?」被醫者喚作「阿鳳」的苗女改以苗語道:「你太殘忍了,阿蓮。」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醫者惱怒地道。以苗語。 兩人互瞪半晌,女子忽然莞爾,語帶曖昧道:「怎麼能不管,你體內可流著我的血呢,算來,你我也屬血親了——唉呀!不好——」忙著鬥嘴,沒注意到小姑娘臉色都發白轉青了。 阿鳳箭步上前,攬住祝晶忽地向前軟倒的身子。 醫者驚呼:「祝兒!」伸手向前,但已經太晚。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要吸氣,卻感覺無法呼吸他緊捉著阿鳳的手。 「舅……帶我……回……」祝晶突然喘不過氣來,他捂著胸口,拚命地想,心肺疼痛不已。 難道……他要死了嗎?雙眼圓睜地看著醫者,全身頓時失去力量。……就算死了,我也、要回家……」 他不能讓恭彥等不到人說好了的、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第八章 寄情千里光 平康坊中設有三座官方核准設立的妓戶,其中一座叫做北裡,是開元年間著名的風月之地。朝廷雖然禁止官員狎妓,但對於未有正式官職的新科進士是未加設限的;因此每當發榜時節來臨,平康坊中往往可見到才俊之士在此出入。 除了也經常來此娛樂的〔昌商外,平時官員們若易服出遊,朝廷往往也心照不宣,並未嚴加懲戒。畢竟當朝天子雅好音樂藝術,不但在宮中成立教坊,廣納民問傑出的音樂人才,甚至經常自度新聲,在梨園教唱,也無怪乎民問笙歌不絕了。 入夜後,長安城禁鼓斷人行,但北裡依然燈火通明,熱鬧有如上元燈會時節,樂歌聲不斷從北裡牆垣傳出,笑語聲未曾稍歇。 在一片喧嘩中,有一線清絕孤冷的笛音隱隱透出天際。 不知是誰家玉笛,在此良辰中,顯得如此蕭瑟冷清。 坊中、牆後、院內、石桌前。月華如水,白衣青年橫笛輕吹,曲調名為「長相思」。長相思,在長安……「這苦問的調子實在教人聽不下去。」一直佇立一旁的紅裙女子道:「今晚就到這裡吧,年輕人,我今晚有貴客,要先走了。」 那白衣青年放下玉笛,眉目間有一股掃不去的輕愁。 他禮貌地站起身,送別道:「請慢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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