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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你的筆,昨天掉在車上。」

  我看著那只廉價的墨水筆,我早忘了它,也只有她記得。

  訕訕地收進筆筒。「多謝。」

  田小姐笑道:「不客氣,上來找人,沒想到在此遇見你,順道送還。」她說著,轉身走了。

  我盯著她的背影,覺得她走路的方式搖曳生姿。

  從不覺得她特別美,此刻看來,感覺大大變調。一支走味的香水,是哪裡不對勁?她的錯,抑是我出了問題?

  「這女孩還不錯。」一隻手搭在我肩上,一副我與他志同道合的樣子。這位仁兄姓趙,與我同階,未婚,花名在外,一堆女友時常置閑無人認領,虧他應付得來。

  想到他也許開始打起田詠賢的主意,我不由得道:「你想招惹窩邊草?」

  他亦頗富幽默地答我:「吃得飽即可,誰管草兒長在什麼地方。」

  是,受教了,我八股。

  看來此君是心意已決,我多說無益,不如閉嘴。

  果然不出三日,便有風聲傳出——

  行銷部的田詠賢變漂亮了。

  依此再推——

  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麗。

  依此再推——

  田詠賢戀愛了。

  再見到她,她穿著湖綠色上衣,白裙,一頭長髮綁成一束高高懸在頭頂,隨著步履搖曳,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那頭黑髮,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看起來大方年輕。

  她笑著走到我面前。「我看起來如何?」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但我含蓄地稱讚:「你氣色很好。」

  「同事說我打扮太老成,幫我改造。」她說。

  「你同事頗有眼光。」總比她成日那總灰濛濛的打扮好,但如此改變,卻又招蜂引蝶。

  「你欣不欣賞?」

  女人打扮通常不是為了取悅自己。

  「沒有人會不欣賞。」我仿佛聽見辦公室裡其他男性職員滴口水的聲音。

  她沒有很得意,只是如釋重負地籲了口長長的氣。說:「不枉我花上這些時間。」我一怔。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女人,難懂。

  直至同居六年,我還不敢保證自己已完全摸懂她的心思。

  記得有一回我曾問她:「小趙追你追得勤,你怎麼反而選了我?」

  她白我一眼,答我曰:「因為我笨。」

  她笨,所以選擇跟我在一起。這是什麼答案!損她還是損我?

  我不甘心,同樣的問題,不同時間、不同地點,我又問了她一次。這次她卻回答:她愛我。

  所以我說這女人難懂。

  不過難懂歸難懂,也不完全無跡可循。

  她第一次那樣回答,是因為我們剛吵架——我不曉得她為什麼非得跟我吵不可,總之是鬧得有些不愉快。

  她第二次的回答,則是在我將她吻得暈頭轉向之後。看來想要女人乖一些,是需要使一點下流手段的。

  但是這手段偶爾也會失效,否則我們今天不會吵架。

  我不懂她為什麼一定要我給她承諾?她如果不相信我會愛她一輩子,就算我給了承諾,又有什麼用?婚姻在我來看,不過是勞神寶力的一場人間遊戲,它能提供她什麼保障?我的心若要變,它拴得住我嗎?

  偏她總看不透這一點,硬要與我在這事上周旋不休。

  決定由她去氣,反正過幾天就風平浪靜。我慶倖詠賢不是愛記仇的女人。有些時候,她甚至有些迷糊。

  想起我們過往的一切,對她真是又愛又恨。

  愛她,巴不得將心掏出來予她看,讓她知道她對我的猜疑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七年交往,我對她絕對忠實。除了她,我不會再對其他女人假以青眼。

  恨她,恨她在要求我懂她之餘,她亦不懂我。恨她這麼傻,選擇不相信自己。她氣得哭了,我知道。

  她背對著我,雙肩抖得厲害,我忍住將她抱進懷裡安慰的念頭,打定主意要她自己先回過頭來,我才安慰她。

  我等了許久,她倔強的不肯轉過身來,一夜僵直著背睡著,明天准腰酸背痛。直至她哭累了睡著,我低聲喚了幾聲:「詠賢……睡著了嗎?」

  沒回應,想必真是哭累了。

  這傻丫頭,就這麼不信我。

  難道她真不明白我當初為何避她如蛇蠍?像我這種根本不相信婚姻的男人,不願結婚,也給不起承諾。

  決定愛她,已是此生唯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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