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舞夜 > 水湄嬌娃 | 上頁 下頁


  病人複健,適量運動是必須的,所以他只好每天帶著她一道上山采藥。握著她的手,一方面是為了避免腳程慢的她被遺忘在身後,讓虎啊、狼啊的刁走了,或是不慎一腳跌進山凹去他還不知道;一方面也便於測量她的脈搏,以確定適時停下讓她休息,免得小女子上氣接不了下氣,暈了過去,累他還得抱她回去。

  綁手綁腳的日子,過得已經是不痛快,而更叫他氣結的,是至今已整整一個月,竟然還不見絲毫尋人的風聲!她的家人是怎的?全死光啦?他接下來又該怎辦?難道要把這麻煩從此搋在身邊,過一輩子不成?

  煩惱、煩惱,又煩又惱,真是理也理不清!

  男子逕自沉溺在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中,無心留意周旁,卻陡地被拽停下了腳步。

  拉住他的,正是惹起他煩惱的禍首。

  「冥生哥哥。」

  「嗯?」又要煩他什麼了?

  「你快瞧那棵樹上,好像有鳥兒在打架!」

  杜冥生整張臉歷時垮了下來。鳥打架?關他屁事呀!但那張仰望的小臉仍牽動了他的眸光,不得不一同往「事發現場」移去。

  只見一隻爪尖嘴利、體型頗大的黑鳥,和一隻體態適中的褐色雀鳥,正在枝枒間激烈糾鬥。雀鳥顯然是在扞衛自己的巢,而黑鳥仗著天生的優勢,屢次猛烈撲擊,褐雀即使自知不敵,依然奮力抵抗。淒厲的啼聲不絕於耳,被啄落的羽毛無力地飄飛四散,掛彩的雀鳥眼看是命在旦夕了。

  「冥生哥哥……」小手扯扯他的衣袖,擰著白淨的眉心,驚慌緊張的模樣,不用說他也知道她在想什麼。

  唉,這黏人的麥芽糖,還有副水做的菩薩心腸哪!

  弱肉強食,乃自然界不變的定律,人不該擅自插手變更,然而此類道理,對這妮子根本使不上。

  就好比山林中,四處都有獵戶設置的陷阱,不論什麼動物,一旦落入,都註定在劫難逃。常在山中採集藥草的他對此已是屢見不鮮,他無心介入,畢竟那是獵戶人家的維生之道。

  可每當他狠心推卻不理,芸生便一路垂著頭,默默無語,明眸揪淚,幽怨地瞅著他,彷如他的所作所為是多麼罪大惡極。

  為了平息她無聲的抗議,他只得回以「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高格義舉,把一干笨野兔、呆松鼠一一救出,帶回去侍奉、休養。他也不忘留下一錠碎銀給失了收穫的獵戶,以免自個兒的「功德無量」害人無妄地喝西北風。

  「冥生哥哥?」見他遲遲沒動作,焦急的人兒抓得更緊了。

  是是是,鳥大俠這就來主持正義了──

  杜冥生無奈輕喟,彎下腰,拾起一顆石子兒,彈指投射,不偏不倚,正中黑鳥。

  鳥兒猛然受到驚嚇,也顧不得眼前快得手的好處,連忙振翅高飛,呼嘯而去,方才全力抗敵的雀鳥,則在威脅遠離後,不支墜地。

  「啊!」失聲一喊,芸生趕緊奔了過去。

  小心翼翼捧起雙眼已經緊閉、羽翅凋零的雀鳥,感覺鳥兒的軀體迅速冷去,芸生含淚的眼眸隨之望來。「冥生哥哥,它……」

  「嗚呼哀哉了。」他淡然結語。

  晶瑩的淚滴浸潤了手中的小小身軀。「為什麼……」

  男人沒什麼同情心地聳聳肩,「保衛家園,壯烈犧牲。」

  「那只黑色大鳥為什麼要來欺負它?」

  「不知道。」男人答得沒好氣。他又不是鳥老大,笨鳥們打架還要先向他報備嗎?

  纖瘦的指尖輕撫已然逝去的鳥兒,芸生細細聲地「為雀請命」,「冥生哥哥,我們幫它挖個墓穴好不好?」

  啥?!慘慘陰風從男子臉上拂過。

  白眼翻了又翻,終究翻出了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案,「嗯。」

  瘦削的瓜子臉兒露出感激一笑,「那,我們可不可以把它的巢也葬在一起?因為它很努力的想要保護自己的巢,葬在一起,它在黃泉底下才會心安……」

  呿,這小妮子,平常沒長什麼腦袋,這時候倒是很懂得軟土深掘、得寸進尺嘛!

  他悶悶一應,「嗯。」

  既然又攬下了成全她菩薩心腸的低能舉動,他自然得盡盡苦力的義務。

  除下背上的竹簍,他足尖一點,騰身躍上,毫不費力的將鳥窩完整取下。輕盈落地後,他低頭一看,眸子不禁略略一黯。

  芸生趨近覷瞧,也忍不住瞠目驚呼,「冥生哥哥,這個是──」

  令人訝異的,巢裡原來尚有三顆完好的卵!看來方才雀鳥之所以死命抵擋,全是為了守護未孵化的小生命。

  輕輕用手指頭碰了碰,芸生眼中滿是新奇的光彩,「它們會孵出來嗎?」

  男子的面色更沉了。母雀已死,無法再提供孵育的溫暖,即使這些蛋逃過大鳥的琢食,卵中的雛鳥恐怕也活不到出頭的日子了。

  「冥、冥生哥哥!你看你看,這個蛋……這個蛋……動了耶!」驀地,芸生使勁揪著他的衣袍,激動莫名。

  只見那三顆本已註定沒有明天的鳥蛋,竟紛紛晃動起來,蛋殼上接著開始出現裂痕,然後……然後……那不肯向命運低頭的雛雀們,一隻接一隻探了出來,張著嘴巴,發出稚嫩的啾啾聲,大大的眼睛,直直看向他倆!

  杜冥生松了口氣。竟能挑在這好時辰破殼,看來這些小孤雛是命不該絕。

  一旁的芸生,先是喜不自勝,後又癟起小嘴,撲簌簌地淌淚。

  「它們好可憐,一出生就沒了父母,成了孤兒……」誕生之日,竟是至親的忌日,如斯悲淒身世,誰不唏噓?

  「它們可不會這麼想。你知道嗎?鳥類有種與生俱來的天性,破殼那天,會把第一眼所見的人或物,當成自己的母親,毫不懷疑。而今它們一出世,頭一個便見著了你,你就是它們的娘,它們絕不會認為自己是孤兒。」他刻意剔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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