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午茶 > 他說我是毒蘋果 | 上頁 下頁
二十


  「喔,您好、您好,嚴先生請進、請進。」來到客廳,簡春生睞了眼兩人交握的雙手,再瞥向白蘋,取笑道:「小蘋啊,你都把男朋友帶來了,還不好意思向舅舅介紹,真是太見外了。來,隨意坐,當自己家,我去準備茶具,等一下我們一邊泡茶一邊聊。」

  「春生舅,不用忙了,我們……」

  白蘋急著站起身,簡春生揮手示意她坐下等待,人便往廚房走去。

  「坐下吧。」相較于白蘋的局促不安,嚴讀反倒處之泰然,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上,就連嘴角啥著笑都不自覺。「我一直覺得很好奇,為什麼你會直接喊你母親的名字,連舅舅也帶著名字喊?」

  她收回跟著舅舅溜去的視線,因他的問話而陷入童年美好的記憶。「我媽十八歲就生下我了,那時她正年輕,又是村子裡家喻戶曉的村花,而我爸在我出生前就到臺北打拚了,所以我媽老是叮嚀我不要喊她媽媽,這樣其他人就會以為她還單身,但每次只要她帶我出門,逢人就會說我是她最可愛聰明的女兒,最後是我自己太想要有一個爸爸,所以在外人面前我有時候會喊她的名字,而不喊她媽媽。」

  「你爸媽沒有結婚嗎?」他皺眉問道。

  「他們是私訂終身,等到外婆和春生舅發現的時候,我媽已經懷了我,據媽媽的說法是,爸爸是個孤兒,擔心被媽媽的家人看不起,打算北上闖出一番事業後,再來把我媽接過去。」白蘋諷刺一笑,「誰知道我爸北上闖出事業後,又另外娶了個老婆呢!」

  嚴讀眉心糾結,感受到她對父親的埋怨。「你會怨嚴薇嗎?」

  她老實低語,「有時候……我知道嚴薇媽媽其實是最無辜的,她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但我就是會忍不住怨她,如果沒有她,也許爸爸就會回來和我們團聚,也許我就不必和簡竹萍分開。」

  人的私心永遠都以自我為重,這也是白蘋不愛待在白家的原因,每當嚴薇對她好,她便會更討厭自己。

  當情緒在好與壞之間遊走拉扯,她就覺得痛苦萬分,長年累積下來的疲倦使得她無法再壓抑,終究是在二十五歲生日那天爆發。

  儘管對於嚴薇充滿愧疚,但白蘋心底最渴盼的還是能回到親生母親的懷裡。

  嚴讀沉默地聽著白蘋低訴,想著,也許大媽心底便是如此怨著自己的母親,長年來,母親對於他的苛求、壓制甚至是各種無理的要求與忽視,直到此刻,他似乎能夠透過白蘋而有所體悟。

  想到這裡,他歎了好長的一口氣。

  她見他神情惆悵,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

  「嚴薇很愛你。」嚴讀見她的神情乍現自責,緊接著解釋道:「因為她很愛很愛你,所以她根本不在意你怨過她,你也不要覺得自己糟糕而一直折磨著自己。」

  「你怎麼知道她很愛我?」她被他此刻溫柔的神情迷惑,胸口灼燙得不可思議,今天分明寒流來襲,但她卻渾身發熱,手心甚至被他的體溫熨出了一層薄汗,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像著魔一般緊盯著他難得的溫煦笑容。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他抬手揉了揉她的發心。

  這樣的動作充滿了寵溺,教簡春生瞧了怪不好意思的,只好再蜇回廚房,讓小倆口能多獨處幾分鐘。

  ***

  白蘋看到簡春生回到客廳後,再也按捺不住地問道:「春生舅,我來是想見見我媽……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簡春生的身子一僵,但很快又恢復正常,將茶具放置在桌上,他落坐,神態從容地泡著茶,壺裡的乾燥茶葉隨著滾燙熱水的傾注而伸展,頓時空氣彌漫安定心神的芬芳茶香,令他緊鎖的眉心稍稍舒緩。

  「小蘋,你媽跟我說她把你送到你爸那裡去,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白蘋沒想到簡春生會突然這麼問,她遲疑了一下,回道:「嗯……我過得很好,爸爸很疼我。」

  「你爸有再娶老婆嗎?」簡春生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白蘋記起童年時期經常聽外婆和母親為了父親的事而爭吵,雖然她已經不太記得吵架的內容,但是那種不偷快的感覺仍舊非常鮮明地存在於她的情感知覺裡,她明白簡春生對父親依然心懷芥蒂,思慮半晌後,才輕聲回道:「有。」

  簡春生先是沉默,接著歎了一口氣,「你媽和你爸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完全不清楚,當初你媽自顧自的把你送過去,你外婆氣到整整三天不和你媽說話……那時我們都對她很不諒解,你也是,對不對?」

  白蘋聞言,眼眶一燙,哽咽頷首。

  「你媽就是被你外婆寵無法無天,做什麼事都任性得要命!當初和你爸私訂終身也是,懷了你又決定把你生下來也是,自己一個人決定把你送去給你爸也是……每一件事都不找家人商量商量,她老說那是她自己的人生,沒有人可以代替她決定任何事情,反正出了事她會全權負責。那時你外婆成天罵你媽把你一個人丟去臺北哪叫作負責任的態度,她們母女倆天天吵架,吵到屋頂都要被掀飛了。」

  簡春生回憶起往事,神情相當溫柔,那些因為妹妹自作主張而雞飛狗跳的日子,縱使有再多煩擾,家裡卻還是熱鬧溫馨的。

  他掏出一封信遞給白蘋,泛黃信封上娟秀的字跡寫著白蘋兩個字。

  「你媽實在太任性了,完全沒有告訴我們她生病了。」簡春生苦澀一笑。「她走了之後沒多久,你外婆也跟著去了……小蘋,如果你心裡有怨,試著放下吧,你媽也是不得已才把你送走的。」

  白蘋無法置信,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虛弱地道:「可是……她和我約定好了,她說會在我二十五歲生日的時候來接我的……」

  簡春生一愣,臉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動,接著苦笑道:「這的確很符合她樂天的性子,她應該是覺得自己的病能夠痊癒吧……」

  「她得了什麼病?」恐懼從心底蔓延至四肢,她覺得手腳冰冷,順著簡春生的話生出她不敢想像的猜測。

  她會不會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簡潔有力的兩個字,輕而易舉地粉碎了白蘋的所有冀望,她捏緊手中的信,覺得耳鳴、頭暈甚至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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