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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謝嫂子關心。」戚小月擠出了笑,從眼梢到唇角,儘量彎成最完美的弧度:「哥哥都不嫌累,我哪會累著?」

  東方日刹轉過頭來瞅著她。「要不,就依冷霜說的,咱們找個地方歇腳吧。」

  「哦。」她低聲應了,目光隨即自他身上飄了開。

  這兩天,對戚小月來說,簡直比兩年還長。

  許是心頭有鬼吧,那夜之後,東方日刹對冷霜的一舉一動,莫不螫得她雙眼發疼,怕一個把持不住,淚水就會成滴墜下。

  從前阿爹病著的時候,她獨自扛起所有生活,為了掙錢,什麼臉色沒瞧過?她比誰都明白呵,哭喪著臉討同情,只會讓自己陷入更難堪的局面;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那張笑臉不值幾文錢,但多少有點用處。

  久而久之,習慣了吧,習慣用這樣的方式與人應對,簡單而有效。

  可如今,在東方日刹和冷霜面前維持這樣的笑容,卻讓她數度覺得力不從心、疲累已極,甚至她無法預估自個兒還能撐多久……

  東方日刹的決定下得突然,戚小月也曾猜測其中另有隱情,但他什麼都沒說,對她的態度又明顯不如先前熱絡;幾次想問明白,總是碰了軟釘子回來,最後,戚小月就連再提起的勁力都沒了。

  原來,勇氣不是源源活水,終有乾涸的一天。

  原來,堅強不是巍巍高牆,仍有傾頹的可能。

  原來,嫉妒和怯懦是蟄伏心窩的一條蛇,稍有空隙就竄出頭來,張狂著舌信,向良心與善意示威。

  原來,戚小月究竟只是個戴著面具的凡人;面具是笑,底下的表情,是哭。

  正當三人在樹蔭下休息時,陽穀派出的人手尋著東方日刹了——

  「少主!」一臉興奮,他們可是這幾個月以來最早見到少主的人咧!

  「嗯?」東方日刹自然而然肅了神情,「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出現?」

  來人將先前陽穀大廳發生的種種事情,擇要說了。

  從頭到尾,東方日刹只是靜靜聆聽,未作任何質詢,甚至未動絲毫神情,最後只加了句問:「這些日子以來,陽谷一切可正常?」

  「正常,但少主不在,大夥兒總覺不安心,至於重要事情多是大總管裁定。」

  「嗯。」鄭重點頭,他沉聲另作交代,「有貴客要訪谷,替我備車。」

  待他支走了部屬,冷霜瞧瞧戚小月,再將視線投向東方日刹,驚詫地輕綰起眉頭:「你……你是陽穀少主東方日刹?」

  這下子,為什麼自己老覺得這對兄妹「怪怪的」、為什麼當時她提出嫁給「戚大哥」的意見,戚小月的反應會如此強烈——現在,她全都明白了!

  但有一點,她仍無法參透——東方日刹為什麼會答應娶她?

  秋日午後,翦翦浮雲瀝下淡淡彤金,寂寞了一季的陽穀西院,此刻除有無限好景外,終於又有呶呶人語。

  「阿鳳姐姐、淑嬸、蘇嬤嬤,大家慢走,有空再來啊!」

  戚小月站起身來,對漸行漸遠的人影用力揮手,直到連黑點都見不著了,這才緩緩坐下,吐了口長氣。

  「小月子,你的人緣真好。」坐在一旁的冷霜,微微露了笑,「才踏進陽穀沒多久,就這麼多人過來瞧你、同你說話。」

  斟滿了茶,一口飲下:「認識嘛,大家賞臉嘍!」

  「結緣、結善緣、廣結善緣,一層難於一層,你做到了最難的那層。」

  真的嗎?戚小月對自己擲了個反問。

  與其說是廣結善緣,毋寧說是「廣不結惡緣」吧。她只是習慣性地在大家面前擺笑臉——平常如是,心情沉鬱時更是。

  說也奇怪,回到陽穀後,見這麼多人前來問好敘舊,可她似乎有一半的魂魄已脫出了軀殼,用另一雙冷眼,看著半個自己嘻哈笑對,然後嘲諷著每張帶笑的臉——別人的,以及她自己的。

  一雙素手輕輕覆上了戚小月的手,是冷霜。

  「小月子,對不住!我不該跟東方大哥提那個意見的。」她說得極誠懇。

  戚小月當然知道「那個」意見是「哪個」意見。

  「這有什麼好對不住的?」揚揚眉梢聳聳肩,她故作輕快地回道,「反正,他和我、我和他,本來就像兄妹麼!」

  「本來就像兄妹?」喃念在唇邊溜晃而過,在冷霜心底浮起的,是另一個昂藏身影。輕輕一甩頭,她笑了,「沒有哪對兄妹會像你和東方大哥這樣的。」

  「不像這樣,是哪樣?」戚小月覺得納悶,這冷霜說起話來,怎麼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照理來說,她是東方日刹「未過門的妻子」呢!

  「就是……」話沒說盡,便教冷霜給轉了開,「喏,又有人來了!」

  「姑娘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來人是東方甫。

  「大總管客氣啦!」戚小月含笑回了句,替他引介冷霜後,隨即開始了另一場熱絡而疏離的對談。

  眼前這有點年紀的老先生,就是陽谷的大總管?冷霜靜靜聆聽他們每句話,神情始終安閒自得,直到東方甫說出了三個字,令她秀眉驟顰——

  「西門家?」戚小月揚聲反詰,「確定麼?」

  「沒錯!絕對是西門家動的手腳!」東方甫說得斬釘截鐵,「他們對東南虎視眈眈已久,幾次行刺不成,便耍起狠手段了,放火又開水閘,非置少主於死地不肯罷休。」

  「開水閘?」

  「是啊,姑娘不知道麼?」東方甫微愣,而後還是耐心地跟她解釋,「那天,少主同姑娘往江裡跳,哪裡知道西門家鐵心硬腸,竟還開了水閘,引來場短暫的洪水。洪水一沖,連你們的人都瞧不見,更別說要救人了。這會兒,姑娘應該明白西門家的手段有多陰毒了。」

  霍地亮了眸眼,她笑顏燦燦:「這些,都是大總管自個兒推敲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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