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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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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她說得斬釘截鐵,見他輕挑眉端,好似不以為然,於是對他抬了抬下頦兒,「不信的話,待會兒我做什麼表情,你跟我一起做!」 「嗯。」她興致好,他就奉陪。 「來,笑一個。」戚小月將唇角拉到極端,成了個大大的「一」字。 東方日刹始終盯著她,老半天了,表情依舊冷肅得緊。 「怎麼,做不到?」 沉默,他還是沉默。 「我就說嘛!你那張臉皮,甭說要笑開了,就是微笑呀,我看都做不來。」戚小月高高吊起眼珠子,一副盡在意料中的模樣。 「好醜。」突然,東方日刹開口了。 「什麼?你說什麼?」她沒聽清楚。 「好醜。」他面不改色,重複道。 「你再說一次。」 凝盼片刻,他移開了視線,微歎口氣,還是那兩個字:「好醜。」 嘴兒一撇,戚小月整個身子欺近向他,十指立刻往他臉上招呼,開始拉扯他的兩頰,邊嚷嚷著:「哪裡醜了、哪裡醜了?分明是你學不來!」 東方日刹由著她,神情不變,眸底卻浮起溫柔情意。 原本對他臉皮揉呀、掐呀、拉呀、捏呀,玩得正高興,忽然間,戚小月停下了手、斂起了笑,只是專注地看著他。 「怎麼了?」 「你的臉……」目光不曾離開東方日刹,她輕輕緩緩地說了,「你的臉摸起來溫溫軟軟,可以動。可以做表情,不是鐵做的。我確定,它不是鐵做的。」 東方日刹凝瞅著她,許久許久,僅在唇邊化成淡語:「當然不是鐵做的,否則紅熱的會是你的手,不是我的臉。」 經他提醒,戚小月這才驚覺剛剛的行為有點過火,摸摸鼻子,赧然道:「對不起啊,我……嘿嘿……玩得太起勁兒了,你的臉……會不會疼?」 「怎麼不會?」睨了她一眼,暖了他滿心,再將視線移往擱在桌上的藥酒、藥膏,東方日刹道,「但還沒到要用藥酒揉的地步。」 「哎呀!該替你換藥、擦藥了!」戚小月拍了拍雙頰,含笑數落著自己,「真是的,這麼重要的事反倒忘了。」 直勾勾望進她的眼,微動的表情隱著清苦:「是啊……這麼重要的事,你反倒忘了。」 在東方日刹腦裡晃漾的,是當年十五歲的自己,以及九歲的月娃兒…… 戚小月沒聽懂這句話的真正涵義,還道他是開玩笑地責怪她,翻了個白眼,笑歎了口氣:「是是是!少主重要、受傷的人更重要,受傷的少主嘛,當然是至高無上的重要噗!」 雙手將瓶瓶罐罐一併箍攏來,備妥了碗和酒,戚小月坐在床沿,低頭悉心依著大夫開的方子調著。 「這事兒,你做得很熟練?」 她稍抬頭,微愣,又埋首下去,徑將藥粉倒入碗中混著酒調拌,而後輕輕清了嗓:「我不知道久病是不是真能成良醫,但阿爹生病的時候,都是我顧著,幾年下來,手腳確實越練越利落。」 「那幾年,都是你一個人顧著?」濃眉皺起,東方日刹沉聲問。 「嗯。」 「家計,也是你一個人擔?」 戚小月輕輕拉開他的前襟,手指蘸了蘸酒調的藥粉,往傷口抹去;她能感受到東方日刹毫不收斂的目光,於是愈發小心翼翼,不願讓兩人的視線有交觸的機會,就怕在他跟前露了傷心色。 沉吟許久,她才勉強露個笑:「都是過去的事,不重要了。」 「但,你還是會難過。」他想起那晚她在父親墳前痛哭的模樣。 「當然會難過,除了阿爹,我在世上沒親人了。」戚小月刻意放鬆臉部線條,提了提唇角,「不過,可能也沒你想得那麼難過啦!」 換口氣兒,她繼續說,抹藥的動作未曾稍緩:「阿爹病了好幾年,受的折磨夠多了,而且阿爹總說內疚,因為沒法子替我找個好婆家。」戚小月終於還是逸了聲歎息,「幾年下來,我早明白生離死別是避不開的了。阿爹離開,是他今生功德圓滿,終於脫了苦難,不必再為我煩憂了。如果我會難過,是為自己。對阿爹麼,或許該說是想念吧,應該是……想念吧……」 她努力撐著笑容,卻不敢抬眸向東方日刹,以免教他瞥見氤氳在眶底的水氣,手上的動作愈發加快了。 驀地,一隻大手覆上了她的,戚小月心頭震顫,人卻怔忡了起來。 東方日刹深吸口氣,收攏五指,將她負重多年的纖手輕輕裹住。戚小月微微動了動,但他始終沒有鬆手的意思。 「你這樣,我不能抹藥了。」她訥訥地說,只敢掏空了目光,定定僵在前方。 他不打算說安慰的話,僅用沉穩的聲調勾繪出心疼情動:「咱們回陽穀之後,就在你阿爹墳前的林子搭間小屋,當你想念阿爹的時候,就過去住個幾天,這樣好麼?」 聞言,戚小月猛然抬頭,圓亮了眸,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好半晌,才吐訴出了哽在喉間的問題:「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那段被我忘了的『過去』?」 東方日刹深盯著她,眉峰稍攏,並未回答。 見他緘默不語,戚小月倏地自他掌中抽回了手,索性繼續抹藥的工作,心潮卻咕嚕嚕地冒起了莫名的酸。那酸,螫得她的眼好疼,眼看又要溢出水光了…… 「唔!」 一聲悶哼,驚醒了她,戚小月趕緊道歉:「對不起!是我太用力、弄疼了傷口麼?真對不起!我手勁兒會放輕點的!」 她不是太用力,是根本心不在焉。東方日刹看在眼底,卻沒說破。 戚小月咬著唇瓣,不敢再分神。 「唔!」 又是一聲悶哼?她自覺已經儘量放輕力道了呀!「我又碰疼你了麼?」 「不是。」字句從齒縫間進出。 「既然不是,那你發出聲音作啥?」戚小月撇了撇嘴。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力點,藥才能留在傷口上。」強忍下逐漸升起的異樣感覺,東方日刹鐵著臉沉聲道。 這種如春風拂柳、似蜻蜒點水的摩挲,確實可以避免觸痛傷口的疼,然而,卻會撩撥起另一種更難平撫的空虛痛楚。咳,若要取捨,他寧可讓傷口疼。 戚小月當然不知道眼前的東方日刹正暗暗叫苦,還白了他一眼,嗔道:「少主大人,你真的很難伺侯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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