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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碗中之藥湯澄碧見底,近鼻一嗅竟隱隱有股躁氣。「這藥服了多久?大夫有說其中處方麼?」如她所料沒錯,這碗藥大有玄機!

  「這藥服了十多年,有什麼處方我也早就記不清了。」端木夫人誠實以對。「棠兒對歧黃之術有研究?」

  「稱不上研究!只跟師父學著識些草木藥五。」薛映棠微笑,搖了搖頭。接著又問:「那麼,這藥是治什麼的?」

  「頭疼。」端木夫人比了比□額中央。「十幾年前,有回練功氣血上沖,以後便有了頭疼的病根子。」

  「可否請姐姐將熬藥的方子給我?」薛映棠轉向旁邊的女持,綻了朵親切的笑容。

  「當然。」

  「棠兒,要是有什麼不對勁……」端木夫人難得地微蹙起眉。

  「若有什麼,我一定會踉端木嬸嬸說的。」她說得肯定。「那麼,練功之事……映棠就只好對不住了。

  天有銀瓶瀉漿,灑落秀肩碧清冷水光。

  合起眼,長長地籲了口氣,薛映棠收柬勁力,雙臂緩緩自胸前垂放。

  「現在你已學全『擎雲七式』,往後常加練習,用心體會變化,欲自保保人基本上應該足夠了。」在旁觀規的衛逐離點點頭說道。

  「嗯,我知道。」

  想到了白日的情形,於是他問道:「既然端木家有意栽培你,錯過這個機會豈不可惜?」

  「不!我不喜歡習劍──」她固執地抿緊了唇角,直直瞪著他。「這你不是最明白的麼?」

  「我瞧你學『擎雲七式』學得那麼起勁,只道你是轉性了。」衛逐離微微一哂。

  「才不呢!那是因為授劍的是你。」她連忙解釋,嘟噥著說。「更何況,我和端木家非親非故的,即使我真轉性呀,也不會貪學端木家的家學。難道,跟你學還不夠麼?」

  「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我的劍術?」親疏之別在她的回答裡自然表明,這讓他不由得心中一動,語氣柔軟了起來。

  「這還用說?當然是你唆!」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還是一個樣,太容易相信人了。」衛還離見她說得決絕,忍不住歎道。接著沈聲問:「對端木家你亦是如此信任麼?」

  「我想……」她認真地測頭凝思,而後認真地回答他:「是吧,我沒什麼好懷疑的呀!」

  「我覺得你多少還是要提防。」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提防的?」他冷漠的態度令薛映棠有些不悅,聲音雖剛,表情卻幽黯了下來。「端木叔叔、嬸嬸待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如果……如果阿爹、阿娘在世,必定也是這般疼我吧……你不明白,有時我會很難過、很難過,他們對我這麼好,我不僅無以為報,甚至,我從未想過要在這裡久待。這種自責,你能體會麼?」

  「我明白的。」一路走來,他會不明白麼?衛逐離心衛微歎,即使口氣清淡也難挽滿心的關懷。「只是,你不能否認,這裡確實有讓人必須提防的原因。想想吧,你不是覺得端木夫人的藥湯有異麼?這事難道你一點都不懷疑?」

  「這……」衛逐離的話讓她登時目瞪口呆。確實,她隱隱約約覺得事有蹊蹺,只是一直不願真正去思索這個問題;現下從他的口中說出,她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了。

  好半晌,咬了咬唇瓣,她幽幽地接著說:「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真的不想輕易懷疑,這樣的話,我會很討厭自己,那個老是揣測別人心懷惡意的自己……」

  衛逐離靜靜地聽她說,想想自己,有些無奈地笑了。原來,他就是讓她討厭的典型。刻意略過心底的一絲蒼涼,他選鐸轉移話題。「那藥湯究竟有什麼不對?」這方面,她確是一流的。

  「我不確定判斷對不對……」她輕聲回答。「裡頭似乎放了青石膽……不會的……青石膽這麼難尋……」話到後來,成了她百思不解的自喃。

  「哦!青石膽是什麼?」

  「煉丹藥材有四黃入石,青石膽就是八石之一。其色青綠,狀似琉璃而有白紋,味酸苦,素有解憂之效。」她娓娓地解釋,聲清音脆。「只是,這青石膽向來難尋,非極平地無以覓之,以前咱們若要青石膽,往往都得向來自西邊的沙漠商人買,那是十分稀珍之物。如果說十數年都不缺斷用以為藥,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對龍襄山莊而言,倒沒那麼困難。」衛逐離心念一動,沈聲慢道。「你莫忘了,端木家做的是馬匹的買賣,向西求石,機會多如牛毛。」

  「若真的是青石膽,那可不妙!」他的想法顯然可以圓說,這讓薛映棠急了起來。「送來的藥材裡,有蒼術、巨勝等木草,性俱陰寒,若是配以青石膽長年服用,可是會遺舊忘事的。」

  「看來,這龍襄山莊內藏玄機──」受困於魂體,有太多事情他是有心無力,而現下越來越複雜的情勢,使他憂了起來。「你自個兒要小心點兒呀!」

  「我知道。」長長歎了一口氣,她不得不承認适才衛逐離要她提防的話是正確的,然而,這種承認卻讓她覺得神傷。「衛逐離,為什麼呢?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這讓我覺得……好倦!」

  世事,難道不能求個簡單純粹麼?

  「什麼?在長安城裡瞧見薛映棠?」

  「是啊,當頭!她和龍襄山莊的人走在一塊兒。」

  「龍、襄、山、莊?」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們犯得著得罪龍襄山莊嗎?」當頭雖然換了人,卻還是像以前一樣對這個小丫頭追查不舍。「龍襄山莊咱們得罪不起啊!」

  「這我知道!這我知道!」他心煩意躁地揮揮手,趕部下出去,嘴裡喃喃著:「這就難怪了,難怪會主近來不再急著要我找那小丫頭……」

  越是這樣,他越想得到那把讓會主勢在必得的劍。屈居人下這麼久,也該是他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

  「嘿!你在做啥?」

  一隻大手猛然拍上肩頭,驚得她心跳漏拍,定了定魂,薛映棠翻翻白眼,嚷道:「喂!你不要老是從後面嚇人好不好?」

  「果然厲害,一猜就知道是我。」身形一晃,端木磊俊秀的面孔正大喇喇地擺在她眼前。

  「除了你,沒別的人會這麼無聊!」她沒好氣地說。

  「看你獨自從邊門溜出來,我當然要跟著保護你的安全唆!」他懶懶一笑,眨了眨眼,有種輕佻肆恣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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